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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的夏天
2017-08-12 22:31:45 作者：李梅玲
四十年前，在苏北农村，在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眼里，夏天是这样的。
早晨四五点钟大人已经趁着早凉，去秧田薅秧，去豆地拔草。这个时刻正是一天中最凉快最舒服，也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刻。小孩子最害怕这时候被吆喝起床去割猪草，掐山芋藤。但多半是享受不到在凉爽的晨风里睡到自然醒的幸福的。大概这也就成了那时候人最大的梦想。
大人上完早工，一家子才开始吃早饭。把饭桌摆到屋门前的荫凉下，又大又深的瓷瓦盆装满了大麦糁子粥，这是早就在大土灶锅里熬好装进盆里了，稀溜溜，凉爽爽的。忙碌了一大早，出过几身臭汗的人喝着这样的粥，感觉这日子太享福了。
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也许还能端上一盘葱油面皮或者黑乎乎的没有去壳的小麦面饼，人们叫捧面饼。有几样小菜，蒜瓣拍小瓜（不是黄瓜），炒蚕豆，自家捂的黄豆酱。若能再买上一块豆腐戳戳，那就更奢侈了。一家七八口人围坐在荫凉下，吹着�狗纾茸畔≈啵淖偶页＃恢笨梢韵硎艿�太阳拿走了那一大块荫凉才撤掉饭桌。
中午最炎热的时候，也是最安静的时候。鸡不叫，狗不咬，没有小孩哭闹，没有大人吆喝，只有蝉儿在拼命地嘶鸣，毒辣的太阳威严地烘烤着大地。家前屋后的槐树、柳树、桑树、楝树，都耷拉着，没精打采，像要睡着了。菜畦里瓜秧、茄子也没精打采的。屋后稻田里的秧苗却好像更加抖擞，越发绿油油、蓬勃勃的，一天一个个儿，很快就长到齐腰深了。
大人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早躺在堂屋的门板上，歪在板凳上，蜷在饭桌上呼声如雷，沉沉睡去了。
小孩子是睡不着的，他们有更有趣的事儿去做。
门前的小河沟里几个女孩子在扑腾扑腾学游泳，学了老半天还是不会，索xing坐到河边用泥巴搓小球，学着妈妈用泥巴做饼，包饺子，过家家。大太阳下，一个个浑身上下被晒得黝黑发亮，找不到一点白皙处，谁也不觉得自己变丑了。
男孩子有的在大河里扎猛子，逮乌鱼。有的蹲在芦苇边钓大虾，有的扛着鱼叉站在树荫下等那些晒影的鲤鱼浮出水面。还有一些在河水里玩累了，悄悄约上几个同伴，光着身子从水里爬上来，摸进邻居家的瓜地偷瓜，钻进梨园摘梨，再溜回水里一边打水仗，一边吃赃物。
万一被看瓜看梨的发现就更好玩了。一个老头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撵，那些小孩个个都光不哧溜，抓也抓不住，打也打不得，眼睁睁看着偷东西的人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找不着了。没奈何，只好站在岸上干骂几句“小杂种，挨千刀的”，然后悻悻往回走。河水里的孩子这才从水底冒出头来，感觉特别刺激，得意洋洋啃着的瓜和梨也觉着格外香甜呢。
孩子在家早早就把晚饭粥烧好，装进盆里凉着。太阳还没落山就要把蚊帐里的蚊子邀出帐外，放下帐门，用木夹子夹紧，帐子的边缘塞进床席下。把家前屋后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前一直扫到河边码头，屋后一直扫到茅厕边上。
晚饭后，大人孩子都去找自己的乐去了。闷热多蚊的夏夜，人们是不愿意早早钻进低矮黑漆的小屋里睡觉的，也睡不着。大人把竹床或者门板搁在门前的场院中间，也有拿张草席铺到门前大路上的桥头边，也有把草席铺到生产队的打麦场，反正哪里风大、宽敞，又凉快又没蚊子，那里就是乘凉的最佳去处。
找到乘凉的风水宝地后，大家凑在一起，有讲故事的，有唱歌的，有说书的，也有吹牛瞎掰的。小孩子是那里热闹往那里钻。
有的跑去芦苇滩边采菖蒲棒子点着了熏蚊子，有的跟着大哥哥去秧田里用手电筒照长鱼（黄鳝））。
也有的拿着蒲扇去草丛中捉夜空里一闪一闪发着莹莹亮光的萤火虫。
仰面躺在凉浸浸的竹席上，凉风轻抚脸颊，风里飘着稻花的清香，韭菜、芫荽的清香。繁星闪烁的天空像一张硕大无比的画布高悬眼前。慈祥的奶奶会告诉你，那星星繁密得像绸带一样的是天河，可怜的牛郎和织女被永远分隔在天河两岸了。
如果你好奇地问奶奶，夏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咬人的蚊子，蚊子又怎么那么怕烟熏它。奶奶就幽幽地讲起来。
说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一只蚊子，这只蚊子像怪兽一样高大威猛，谁也对付不了它，它每天晚上要吃一个人。
有一天，轮到一个老奶奶给它吃。这个老奶奶特别聪明，就对蚊子说，我人老了，身上的肉又老又臭，等我烧一锅开水把自己洗干净再给你吃才好。蚊子就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很久，那个老奶奶还是没把锅里的水烧开。结果却被老奶奶烧水的烟熏得睡着了。
老奶奶趁机把一大锅的开水全浇在蚊子身上，把那只大蚊子生生给烫死了。想到这只蚊子吃了很多很多的人，老奶奶为了解恨，又把蚊子给烧成了灰，(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还拿到风里去扬，真真是挫骨扬灰呢。可没想到的是，那只大蚊子的骨灰在风里变成了成千上万只小蚊子，就是现在这些打也打不尽的蚊子了，不过到底落下了怕烟的毛病。
赶上乡里的电影船来放电影，那就就像是过节了。一听到广播里通知：今晚大队部放电影，《苦菜花》，广大社员同志们要准时来看。全村立刻沸腾，大家奔走相告：“唐四妈啊，今晚早点煮晚饭哦，去大队部看电影呢！”“真的吗？那是要早早煮晚饭！”
小孩子是最最开心的，吃完午饭就缠着大人炒花生，炒爆米花，大人也会早早收工回家。吃完饭洗好澡，收拾得清清爽爽，衣袋里装上炒熟的花生黄豆玉米等，扛着长条凳，搀着老的，牵着小的，一家子高高兴兴去大队部门前的打麦场上看电影。
若是去得晚了，离很远就看到漆黑的夜空里，红红的荧幕上人影晃动，耳畔传来悠扬的歌声，听不真切的人物对话声，心里急得直懊恼，脚下大步流星起来。等赶到现场，根本没法挤到前面看清楚了，只看到一排排站在凳子上的大腿和屁股。爬上旁边那棵大树上看吧，抬头一看树上也蹲着人呢，上不去了。只好挤进人缝里，找个矮个子的头后，踮着脚伸长脖子望向那远处的荧幕了。
知道第二天电影还在邻村放的话，那是断断不能再迟到或错过了，即使走七八里路也要去补看。小孩子当然也是要跑到邻村去再看，何况好看的电影看一遍哪够呢！大人要干活，没有精力也没有功夫连着看几场。
胆小的只好在半路上哭着回家告状，胆大的居然也冒险独自走了七八里的夜路，爬过几架独木桥，经过一座坟地。一路上又兴奋又害怕，那种经历比所看的电影还要永生难忘。《英雄儿女》、《小兵张嘎》，遇到自己喜欢看的电影，那些正直青春的小青年一定要约上自己心仪的对象或好友跑遍四周的邻村看上四五遍的。
有月光的夜晚，夏天就更显得非同一般了。月光下的小河、树木、茅屋，越发安详素净而充满画意。白白的轻雾浮在大片大片碧绿的稻田上面，渺茫飘逸，仿佛仙境一般。田里的青蛙趁着月光凉风赶忙举行唱歌比赛。走过树木茂盛的路边或者果园，月光照在地上的影子斑斑驳驳，闪烁跳跃。
这时候去果园摘梨子是看不分明的，就用手一个一个摸，才能拣出大的来。邻家一个大哥哥每天晚上吃饭后都到我家玩。他一到，姐姐就叫我去摘梨子给他吃，眼看几棵梨树上的梨子都被他吃光了，心里着急，就没好气地问他：“人家那些大哥哥都去社场上玩，你干嘛天天跑我家来玩？”呵呵，后来他就变成了我姐夫。
有一次下雨天，母亲到邻居婶子家剪鞋样子，意外地发现母亲的针线筐里居然有一双适合我穿的新鞋子，喜得马上穿上脚到小伙伴家显摆了一番。结果被母亲结结实实打了一顿。那时候的夏天，大人小孩都是赤脚不穿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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