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檐

　　我的家乡在周至哑柏，刺绣是周至哑柏一个响亮的招牌。从最初的手工刺绣，到脚踏缝纫机刺绣，再到带电缝纫机刺绣。我十一岁那年，家乡开始兴起了脚踏缝纫机刺绣红帐檐。我那之前农闲时忙于手工刺绣的母亲在去别人家看了半晌缝纫机刺绣后，回来和父亲商量后买了一台缝纫机，标志图案是一个虎头的“标准牌”，至今仍历历在目。

 

　　母亲每天早早收拾完家里院外的一切，便开始刺绣红帐檐。当地里忙时，母亲便暂停刺绣去地里忙碌。那段日子，但凡我有点闲暇时间就站在一旁望着，母亲专心致志地坐在父亲专门为她制作了一个高低适中的木方凳上，趴在缝纫机上，双脚踏踏板，右手朝怀里转动一下机头右边的轮子，左手马住紧绷着红帐檐的绷子，随后收回右手也马住绷子。踏板随着母亲的双脚踩动不停地上下摆动，绷子随着母亲那修长灵活双手的移动，伴随着哒哒声，针尖穿过的彩线随之渐渐挥舞出一幅美丽的图案，花红柳绿。心想机器就是神奇呀，比手工快多了，母亲竟然把它操纵的如此听话，刺绣的图案真美。

 

　　红帐檐也叫帐额，此帐额非彼帐额。那时的红帐檐是用朱红色的布匹按照一定尺寸裁好。铺上用针扎好花样图案的蜡纸，用板擦沾点煤油刷一遍，图案就印上了。红帐檐宽约一尺，长约六尺。用各色线把图案和字绣好。在其最中间绣上作为中心的主角图案，有狮子舞绣球，龙凤呈祥，喜鹊登梅等等各种吉祥美好的图案。在图案的两侧一定位置分别绣上吉兆瑞字。再在最两边的一隅绣一方角花，图案简单一点的花型刺绣这道工序才算完成。

 

　　用深蓝色的线绣好字，字的外围被白线圈了一圈。碧绿的叶子及花枝，粉红色或金黄色及紫色的花朵。狮子舞绣球的图案，雪白的狮爪，黄浅绿和深绿搭配成的狮身，狮头，黑眼，绿胡须和红嘴。它俩围着镶蓝边的桃红绣球在嬉闹。粉红为主的彩凤和金黄为主的游龙围着镶有“囍”的仙桃……一幅幅刺绣成的图案可漂亮了。
 

 

　　记得有一次母亲要去赶集的日子刚好是星期天。头天晚上，我苦苦央求母亲带我去赶集，我从未去过卖红帐檐的地方。母亲笑着问我：“你要去，那你的作业写的怎么样了？”我连连点头应声：“妈呀，您放心好了，下午放学回家我就开始写，现在全部写完了，而且绝对工整认真，要不我拿来给您看看？”母亲欣慰地笑了笑说：“纯纯，妈相信你的作业是用心完成的，好了。明天带你去看看，不过到了集市要紧跟妈，别乱跑，要不走丢了没饭吃，没地儿住。”我连连保证不乱跑紧跟母亲。母亲那慈祥的面容深入我心，成了任凭时间的冲刷也抹之不去的记忆。

 

　　记忆深处的第一次跟随母亲去赶集，母亲五更天便起来忙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公鸡站在墙头打了鸣，母亲背着装了绣好的帐檐布兜兜带着我向集市走去。一路上，我高兴得又蹦又跳边走边问：“红帐檐好卖吗？人多不多？都有卖什么的？”母亲笑着摸着我的头说：“去了就知道，要有耐心。”在途中碰到了好多去赶集的人。有的人提着一篮子鸡蛋，有的人提着竹篦子编织的笼子，里面是兔子或鸡，也有只背了个包的。碰到认识的人，母亲和我会高兴的向人家打招呼，遇到母亲认识而我不认识的人时，母亲会向我介绍称呼什么，我便随着母亲的介绍赶紧问候一下，母亲再给人家介绍我。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向集市走去。那时去集市大都是步行，没有走柏油大路，而是走的田间小路，约有六、七里途中经过两个村庄。

 

　　很快，我跟母亲到了集市，两边摆着各种吃食小摊有豆花，油饼，甄糕，面皮等等。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来到了专门卖红帐檐的地方。那一大块地方站着好多人，他们的胳膊都搭着绣好的红帐檐。有好几个背着包没搭红帐檐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尺子在人群中徘徊打量着别人搭在胳膊上的红帐檐。我紧紧的跟着母亲来到一处人稀的地方。母亲再次叮嘱我别乱走只能跟在她身边，我赶紧点头应声。随后母亲取下布兜兜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卷好的红帐檐拆开往胳膊上搭。我便看到那几个背包的人问我和母亲走过来围在边上。母亲刚搭好那一摞红帐檐在胳膊上，他们便和母亲讨价还价起来。最后其中一人买下了母亲全部的红帐檐。那人掏出钱清点了一部分递给母亲，母亲笑着接过钱数了一遍小心地装在上衣内兜里。再把红帐檐仔细数了一遍小心卷好装进了那人早已撑开的大背包里，那人开心的合上背包离开。旁边那些搭着红帐檐的人投来了羡慕的眼光，母亲随后带着我离开了卖场。

 

　　在返回途中再次经过小吃摊时，母亲询问我想吃点啥给我买。但那些平时难得吃一次的小吃，却对我没有一点诱惑。我脑海中浮现出了班上好多同学买的那只神奇的圆珠笔，圆珠笔顶端往下一按，下端笔头就出来，能写字。再往下一按上端，笔头就缩回去了，我很中意，再说吃午饭还早，回家吃吧，我说了心里的想法，母亲欣然同意便带我来到一家商店，给我买了一支圆珠笔。橘黄色顶端配着银亮的金属圈，是二角五分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支圆珠笔，随后去扯了做红帐檐的红布。

 

　　在回家的路，我问母亲为什么咱家的红帐檐一到集上就有人买走了，而其他人比咱早去却没卖掉？母亲望着我意味深长的说：“纯纯，这些收买红帐檐的人都认得妈了，相信咱刺绣的红帐檐质量和尺寸。所以每次都会很快卖掉。红帐檐大概看起来都一样，就是那些图案和那些字。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同样的图案字。有人绣出来细致，人有人绣出来却粗糙；同样颜色的线有人搭配的好看，有人却搭配的刺眼，这就成了关键；再就是尺寸一定要够，否则花绣的再细致，颜色配得再好也难卖。所以只要尺寸足了，花刺绣细致颜色好看就不愁卖不了，当然价钱还要合理，不能太贪多   。纯纯，你要牢记，人活在世，诚信为本，尽心尽力，善良守本分就行。”

 

　　田间的路我没少走，农忙时天天随父母去地里；平时放学做完作业和妹妹弟弟去地里给猪、鸡拔草。但那天的田间路，我觉得走得格外的快，路边的野花格外好看，野草格外翠绿，田间麦苗绿的让人陶醉，不时飞过的鸟儿鸣叫声，格外清脆悦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时过境迁，脚踏缝纫机刺绣的年代渐行渐远。当初的土路早被干净平整的水泥路取代，砖墙瓦房也早被贴瓷砖的二层小洋楼取代，脚踏缝纫机早被带电缝纫机取代。那一座座小洋楼里在农闲时天天奏乐着勤劳的进行曲。直到现在，我一听到但凡机器的轰鸣声，就不由地想起了母亲坐在木凳趴在缝纫机上，专心致志的刺绣红帐檐的情景。耳边回荡起母亲的谆谆教诲：“人活在世一辈子呢，诚信为本，尽心尽力，善良和本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