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

　　一

 

　　很多人提起祖屋，总有一种特别自豪的情怀，毕竟祖上曾经阔过。客家人有“修老屋，做新屋”的说法，就是说如果自己升官发财了，祖屋还是要保持不动，对祖屋给予好好的修缮和保护。其中大概有几个原因：一是避免动了祖屋风水龙脉，自己的升官发财说不定是靠祖屋的庇荫才得来，所以祖屋不能轻易动；二是一个祖屋传下来已繁衍子孙众多，拆祖屋重建是一件不容易协调的事件；三是自己有本事了，新建一幢就是能力的展示，效仿先祖建功立业，“修老屋，做新屋”表现了自己家族江山代有人才出的良好气象。

 

　　从广义说，自己亲手所建遗留给子孙的房子，也是祖屋；自己的父亲所建，存留给自己的也是祖屋。从“祖”字上理解，至少是从爷爷手中遗留下来的房屋，才算是祖屋。所以，公认的应该在百年以上为祖屋。

 

　　看看身边存留的漂亮一点，或特能给予美感，或能带来某种心灵冲击的祖屋，大多都是建于明清时期。客家人的祖屋中有一大部分是民国时期所建，而且很多房屋中西合璧明显，主要是因为梅州客家地区为侨乡，曾经飘洋过海“番客”多，他们在国外赚了钱，仍不忘回家乡建房，光宗耀祖。有时我在想，为什么建国后很少见得像样一点或规模xing的祖屋？一是民穷，一是历史背景原因吧。

 

　　因此，很多人对祖屋有很深的情感，那里存留着自己家族精神的根和脉，这就是为什么城市拆迁过程中，新建的很多漂亮气派安置小区里，有一些商铺或角落地带被安置为“祠堂”，逢年过节的祭祀活动仍在那里举行，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在城市化过程中，很多祖屋倒在推土机下，连shenyin也没有，一片废墟过后，一幢幢钢筋水泥新房又拔地而起。可是，很多人记忆中浓重的家族精神和情感，却永远埋在了废墟底下，或随之慢慢消散。
 

 

　　二

 

　　如今，很多从农村进城的人，也有钱了，往往最大的心愿还回自己出生成长的农村盖幢房子，那怕自己在城市里已有多处房产，甚至越是多产者，越是想要在老家盖房子。理由与上述大概相同，一是光宗耀祖，有面子，做给乡亲们看看；二是为了风水。与以居住为目的的建房，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纵然口头上说：“做个房子，过年过节回老家，有个落脚的地方”，要么是口头上的谦词，要么是言不由衷的托词。真实的心态大概是：我有钱了，有本事了，在老家建幢房子，是我已取得成功的标志。自己的房子建个什么规模，装修个什么样的档次，也就代表着我在外头混得怎么样。

 

　　这是一种后代不输先祖的精神传承，没有什么不好。相反，更能起到榜样和激励作用，为同辈人和下辈人做出成功的榜样，也给他们正面激励。现在的很多新农村，就是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攀比中建设起来了。

 

　　当然，促使仍在农村有宅基地的进城人回去建房的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城市的房子再多，也就70年的产权，说不定70年不到房子就倒了，纵然不倒，以后的房子归国家还是归我，还说不定呐。(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而在老家盖个房子，土地是祖上留下的，不管你的政府曾经如何更替过，老祖宗就守着这块自留地了，任何官府或行政部门的确权证书，也不如历史和时间的证明有效！在老祖宗给自己的土地上盖房，土地是自己的，心里踏实，有安全感。这或许是回乡建房的另一个原生驱动力。

 

　　三

 

　　由此我想到，为什么改革开放三十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人口迁徙，很多农村人进了城，在城里工作置业，却视城市为自己的“客居”。他们的“家根”文化不但没有在大迁徙中被摧毁，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更加城乡“拧结”，或者用“纠结”也未尝不可。人在他乡，更恋故乡，更多时候以至于自己也不知道那里才是故乡。就好像我的女儿在学校填表时，在“籍贯”栏问我：“爸爸，籍贯怎么填？”我说：“五华。”她一脸茫然，对籍贯似乎没有什么概念。这里恐怕一要感谢户籍制度，二要感谢70年的房屋产权制度。

 

　　有学者做过研究，很多外国在贫富悬殊的基尼指数超过0.4时，社会就会发生很大的动荡。在很多外国人看来，中国经历了文革十年灾难，经济已是崩溃，国家却没有崩溃，这是不可思议的。或许正是“有家在，国就在”的“家根”文化，让我们虽经历多少次的改朝换代，虽经历多少次历史劫难，却始终是炎黄子孙。以此为荣，以此为傲。

 

　　最近我听到几位朋友说起他们亲友移民的故事，有些去了美国，有些去了澳洲，有投资移民，有技术移民。当他们的儿孙辈在当地工作置业后，他们回来把梅州或国内其他地方的物产全部卖掉，包括祖屋。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他们彻底地抛根弃祖了！他们彻底处置物产的理由也不多，一是与国外的房价比，有十足的理由要卖；二是他们以后也不可能有多少时间回来。当然，还有一条更主要的理由，在国外置业，产权是私有的！

 

　　没想到，一个房屋产权私制度，就让他们反认他乡作故乡，在国外落地生根。一个争议不断的70年房屋产权制度，恰恰成了社会稳定器，一不小心留住了我们的根。想想，真是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