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完了《呼兰河传》,这本书以前就几次三番的看过,可就是几次三番的看不下去,实在是措辞平淡到令人狂躁,这两天耐着xing子,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不得不说萧红真的不堕民国四大才女的名头。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自传体小说,是在萧红短暂
生命的最后两年,拖着病体写成的,也许是预感到了结局,萧红写这部书,
回忆这些事时,显得格外寂寥与悲哀。整部书的基调平淡到近乎呆板,但却在这平淡里又满是压制不住的哀伤和愤懑,而这种哀伤和愤懑又是那么悲怆压抑,就像狂风被圈进四壁无门无窗的空房子,想要发泄却找不到出口。可是写这样深沉浓烈的感情,萧红的笔调却一直是灰白的,仿佛五线谱上去掉了高高低低的音符,单单只剩下了平直的一根黑线,就连讲她多舛一生中最
快乐的
时光——
童年的时候,语气都不见丝毫波澜,但却又让人清晰的感到那根黑线明明是变了
温暖的颜色。
突然就想起《
红楼梦》里宝钗做的《咏白海棠诗》里的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极淡反而衬的极艳,而《呼兰河传》不正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局外人那样,用极平淡的语调缓缓描述,反而更衬得温暖越温暖,悲哀越悲哀。
全书进行到三分之一时,都只是讲了一些卖馒头的,卖烧饼的,卖麻花的,卖豆腐的,几条街,一个大泥坑,扎彩铺子……像素描一样,虽然枯燥却真实,需要阴影的地方就加深加黑,不需要的地方就轻轻几笔带过,可就是这样白描的手法,却依然让人不止一次的感叹:“满天星光,满天
月亮,
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她写扎彩铺子,让人觉得
活着没有死了的好,阴间世界好的一律都有,而坏的不必有。她写人活着,只是为了穿衣吃饭,生老病死,糊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她写呼兰河的
四季也只是
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
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她写唯一的娱乐,也仅仅只是傍晚看一看火烧云。
她花了大量的篇幅来写呼兰河的盛举——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除了唱秧歌,其余的也都是为着鬼神,为着死人,为着天地,并没有为着活人的,而唯一的为着活人准备的唱秧歌,却只是几个字带过:“似乎也跟祭鬼似的,花样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书到三分之一后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已经开始转了调子了,在整曲凄凉的二胡声里夹杂了些许唢呐欢快的音节,这里开始提到了她的童年,她
家的院子,以及她的祖父,萧红不得
父母疼爱但有个很疼爱她的祖父,祖父应该是全篇最温馨的引线,贯穿了全书,让人在那种压抑的悲愤下可以得到暂时的舒缓。整书这样温暖的音节太少了,就像穿过云层的光线,朦胧又模糊,睁大
眼睛去看的时候,又缥缈不见了。紧接着重点写了她家院子里的各种
人物,漏粉的,养猪的,赶车的,推磨的……不管是什么人吧,但都是贫穷
善良又麻木低微的,萧红不止一次的说她家的院子是荒凉的,可不就是吗,院子里住着那样多的人,空有形体却少了血xing的灵魂,就像没有点灯的灯塔那样,虽然在那里,但却又空旷到荒凉。
整本书的色彩都是灰色的,深的灰,浅的灰,蒿草是灰色的,房子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没有
太阳,就是有也必定是灰色的。
就在这样灰色的天地间生活着一群灰色的可怜人,他们缺衣少食,每日不眠不休的辛苦劳作,可依旧住在四壁透风、天为屋盖的房子里,依旧只能吃便宜的瘟猪肉、吃不起一块豆腐,依旧衣衫褴褛、鞋不蔽足……这世间的黄瓜和玉米都比人活的恣意,“黄瓜原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愿意长到天上去,也没有人管。”这世间的猪、
狗、鸡、鸭反而倒比
孩子娇贵的多,白天人会给小鸡赶苍蝇,怕小鸡被苍蝇咬醒了会睡眠不足,小鸡的腿上让蚊子咬了个疤,人会赶紧泡艾蒿水给它擦擦,而人的孩子却是扔在旁边自己
长大的,蚊子咬咬,臭虫咬咬,身上带二十几块疤也不算多,孩子踩死个小鸡也会被打个三天三夜,这样本末倒置的世界,戚惶的悲哀下也只是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可是这些可怜人也会有满心冤屈的时候,打了一只碗,丢了一根针,把裤子跌破一个洞,这么不顺心时候,就总想要用手打人,可是打谁呢?打
猫,猫会丢;打狗,狗会跑;打猪,猪会掉斤两;打鸡,鸡会不下蛋!唯独打人好,就像小团圆媳妇这样的,没一点毛病,打了也不能跑,又不下蛋,又不是猪,又不过称,管她掉不掉斤两呢!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是这样一群可怜人,作践起同类来麻木不仁,可是真到要把人作践死了,却又在作践里的带了一丝哭笑不得的良善,这样的良善充满了麻木、愚昧、无知,小团圆媳妇活着时,拼了命的逃命,可并没有
一个人上去帮她,反而只是把她拼命的按下去按下去,按进滚烫的苦水里去,等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也不要求了,可是那些“良善人”偏偏又都跑去救她,把人救回来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作践,如此反复,直到她死去,作践她的人都认为是为了她好,花了大把的足够倾家荡产的钱,给她抽贴算吉凶,给她请神去污秽,给她扎纸人烧替身,呼兰河就是这样一个错乱、癫狂的封建世界,正常人像疯子,疯子却真的是疯了。
全书唯一清醒着善良的人就是萧红的祖父,在我看来,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
味道。关于小团圆媳妇的遭遇,他只是说:“好好的孩子快让他们捉弄死了。”“二月让他搬家。”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私自成婚生了孩子,被磨坊掌柜认为破了风水赶出了磨坊,也只有祖父帮他们安置个落脚处:搬到磨坊南头那个装草的房子里去。冯歪嘴子被赶出磨坊,平常只是给萧红家里做点杂事,祖父总招呼他来吃饭,饭毕总是招呼他带上几个馒头回去。看看!这就是全书唯一清醒的善良人,他在萧红笔下智慧,慈祥,善良,温暖,祖父是全书最有文化的人,教萧红背诗、给她启蒙,他看的明白一场场闹剧和悲剧,但却什么也不做,不落井下石也不多管闲事。这仅限于他自己的、与旁人无干的清醒,也许只是因为他知道他的无能为力吧。
祖父是温暖的,而全书另一个让人有暖意的人却是冯歪嘴子,尽管贫穷使他麻木,却依旧有一颗善良的心,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每次看到小萧红都要给她切块糕吃,能善待
妻子,在那个对女人非打即骂的年月里,他疼
老婆,还愿意买上二三十个上好的
鸡蛋,好让他女人补身子,读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是很温暖的,但是这样的温暖结束的太仓促,“第二天
早晨天空过着乌鸦的时候,就给冯歪嘴子的女人送殡了”。
一句话就了结了一条生命了,就如同吃饭那样
简单,依旧用不带感情的语调淡淡陈述,但却让人悲伤到忍不住哭,萧红最善于用平淡的语调突兀的终结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色彩,把原本乌云压顶的天空里那一丝仅有的光线也完全遮蔽。整部书到此已接近尾声了,表面看是淡极了的简笔画,细看竟是隆隆作响着汹涌而来的炸雷,带着一切决绝的姿势想要劈开碾碎这世界,却终究也只有几声轰鸣罢了,像极了萧红,多么让人
无奈又
痛苦的一生啊!(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冯歪嘴子的女人死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下去了,他却依旧乐观的和邻人打招呼,依旧乐观的喂养他自己的孩子,依旧乐观的在苦水里挣扎,。“他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知道人们都用绝望的眼光来看他,他不知道他已经处在了怎样的一种艰难的境地,他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完了,他没有想过”。书里的人看冯歪嘴子看的绝望,而看书的人看书里的人何尝不绝望,何尝不觉得他们也已经完了,只是他们也没有想过。
萧红笔下的呼兰河如此愚昧,迷信,绝望,而呼兰河也只不过是那个时代
中国的一个小小缩影,站在呼兰河的这边,看向
远方,她说“究竟还有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究竟有什么呢?无非是一个又一个的呼兰河啊!所以她
努力逃出了生养她的呼兰河,却终究逃不脱她那甘心将
命运依附的“呼兰河”,所以死前,她也是
后悔的吧,才会亲笔写下这样的
心情:“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如何能甘呢?可是不甘又能怎样,她没有逃脱的方向,就像呼兰河的人们一样,悲苦过后依旧是悲苦,麻木过后依旧是麻木,他们勤劳又愚昧,善良又无知,即便是那样凄凉的人生也只是全盘接受,从不曾想生活为何如此凄凉。
他们这样的悲苦,却从没有打碎悲苦的念头,就像那被圈进四壁无门无窗房子的风,只想找个洞出去,却不想摧垮那间房!就像书里开头写的那个路中央的大泥坑子,淹死过小猪,陷进过马车,为难过行人,可是人们只是逆来顺受、战战兢兢地情愿被它为难,却从不想干脆填了它,埋葬了它!
萧红在书里写道:“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这写着呼兰河的人们,也写着她自己——她看到了深深的苦难,却看不到
希望;她也激烈的反抗,却终究离不了她反抗的对象;她一次又一次的想抓个依靠,却终究爱到绝望。不知道萧红在她临死时,是不是依然问着:人生到底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