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志怀
老师熟识,是在上高三时,他任我所在班的英语老师。当时他正与班里
同学们陷入一场不大不小的僵局,大概是授课方式不太适合学生的需要。正是新年前夕,我送他一张贺卡,他回赠我一本诗刊,告诉我人在困境中是需要支持的。对于这样的事,我没觉得有过多的难过或
尴尬,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人与人之间完全的沟通理解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即使多年后的现在我也成为教师,却从不认为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和
喜欢,最有幸的,大概也只是 困境中的一份支持了。我还是觉得,把所有学生教成有同样的追求、同样的
习惯甚至连喜欢的老师也是同一类型那是不太人道的。
在那之后不久,我才知道了我们英语老师另外一些身份——环县作
家协会主席、甘肃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诗歌协会会员。
上大学前夕,和同学去张老师家里拜访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给了我两点建议:第一,读一些有深度的书;第二,
读书要杂,面要广。
之后,我
一个人徘徊在陌生的
校园里,翻着似懂非懂的各类书籍,听风过叶际,
时光静流。直到有一天忽然想,
音乐与绘画之间是否有着某种共通规律?文字与质体之间到底有怎样一种关系?文学艺术与各种其他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之间是否有着微妙的渊源?有没有专门研究这种问题的学科呢?如果有,我要去学。如果没有,我要创设。那一刻,觉得自己如一只
清晨雨后的鸟儿,虽然稚嫩到甚至飞不过身旁的
树梢,但每一片羽毛上都流转着
阳光的斑斓,那是关于理想的憧憬所带来的
幸福。事实上,这样的专业真有,我后来读研时所学的文艺学就是。再后来我渐渐承认人总是会跟最珍视的东西错失而过,然后用余下的漫漫时光挣扎于追索与
放弃之间,在挣扎里承受
孤独、经受历练,直至终老。
即将大四时我再次提出拜访张老师,他表示不用了,我说我面临一些问题需要他的建议,他同意了。放下电话,给自己一个胜利的
微笑——他坚决拒绝让学生麻烦和破费,但永远不会拒绝给学生帮助。
第三次、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跟张老师坐着聊天是研二时。结束了在
母校环县一中的实习,临行时忽然很想见一下张志怀老师,指导我实习的孙扬当即查了电话并帮我联系好了。那时张老师正在带高三。因为我的到来,他安排学生先上了十几分自习,就用这十几分钟,我们坐在
办公室聊了会。这一次,没有什么高深话题,眼前的张老师,更像一个渐入暮年的慈祥老人,聊聊
孩子,聊聊生活。我问张老师现在还写什么东西吗,他微笑摇摇头。说到工作,他用眼神示意那边的教室,说一个班至多能考十多个本科吧,有疲惫,有自嘲,也有淡淡的超脱。当时的我正徘徊在存在主义哲学的漩涡里筹备着我的
毕业论文,望着眼前的恩师,忽然就想到了希腊神话里的西绪弗斯。假如生存本身就是惩罚,那么做无效无望的事而且没有停止的权利是否便是最直白的形式?(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记得第一次拜访完张老师,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微凉浓黑的暮色中忽然默念起张老师的一句诗:“我想走得更远/可是我不能/那么多焦急的作物在
等待着刀子。”这么多年来,张老师那么多诗里我却总是最清晰地记得这么一句。我曾问过他,在出生的小地方生活到终老,是不是一种遗憾?他说,康德一生都没离开过那所大学,每天沿着一条附近的小路散步,却产生了最伟大的思想。还有勃朗特三姐妹,她们也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所出生的地方。有的人,身处狭小的
空间也能xiong怀天下,洞悉万物。有的人,即使游历世界,回来后依然还是他,浅薄庸俗。那时候,看着张老师家里各种书籍,我想,在这里,也许没有人跟他谈康德黑格尔,没有人跟他探讨知识的起源、怀疑的精神,没有人与他倾谈忏悔与宽恕、幸福与自由,偶尔,会孤独吗?
直到后来渐渐明白,孤独不是灾难,它本应是人自身的一部分。因为倘若你与周围世界完全相合无碍,那也佐证了个体之于生存世界是混沌一体的。缺少了一份区分xing,便不是带着独立灵魂的生存。周国平曾说过,灵魂永远只能独行,即使两人相爱,他们的灵魂也无法同行,世间最动人的爱仅是一颗独行的灵魂与另一颗独行的灵魂之间最深切的呼唤和应答。那么,最好的缘分,也即是我们在空旷的人世间各自独行,透过某一刻的感应,知道,你也在。人人总把自己的想法放在首位,构成了最难于协调的人世,它从本质上渗透着距离和偏见。
命运偶尔也会给你意外馈赠,比如低谷时陪过你的人,面临抉择时你首先想去听取意见的人。他们也许会携带着不一样的灵魂,给予你如自我般
温暖的理解和如天地般澄澈的智慧。
只不过,这样的灵魂呼应本是奇迹,我们生活的常态,还是在俗世中终日牵绊。无法实现以真xing去生存,导致了孤独必然要成为根植于生存的一个重要部分。所以,一个人气格的高低,从某种意义上就体现于他面对孤独的方式。混沌者可以无知无感,自己少于忧惧,但也带不给他人更多。而最聪明、敏锐、
善良的人却不可避免地觉知着这生存世界的本质,他们获得
快乐更艰辛,但也会更深刻。也正因这份聪慧,让其多于常人一种高旷平和的心境,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完满和他人的不完满,接纳孤独,并守护它如守护自身。
《菜根谭》有言:山之高竣处无木,而溪谷回环则草木丛生;水之湍急处无
鱼,而渊潭停蓄则鱼鳖聚集。高绝之行,偏急之衷,只是小孤独者的姿态。大孤独者,即便世界待我以凉薄,仍要还馈以温暖。从很久之前张老师时就一直叮嘱我,做学问、干事业的同时一定要处理好人际关系,不要孤僻。当时我还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余秋雨先生曾说,
年轻人会以为是学历、地位、机遇、财富等让自己超于他人。但是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知道,人
活着的真正价值是
生命本身的质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看着似乎懂又似乎不懂。张老师笑了,说,你已经懂得很多了。多年以后忽然领悟,其实从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告诉我什么是“生命本身的质量”了——第一次做客张老师家时,他才上高一的女儿小
雪,搬小凳坐在旁边,为不影响客人谈话关掉
声音完全靠字幕看完电视剧。第二次,张老师的儿子、当时正在
北京读硕士的张啸雨学长,主动从网上帮我查报考的
学校以及参考书,给了很多中肯的建议。工作后在帮忙筹办
运动会时,再遇师母耿彩霞老师,她竟然记得我,还关心着当初一起来过的那位同学的近况,温和淳朴依旧未变。想起多年前那个
夜晚,她们母女将我们一直送出很远,聊了很多。临别时,望着眼前的小雪
妹妹我有着些许的羡慕,她的
父亲也许没有亲口教给她什么叫“人世大关怀”,却以自己的行为影响她去尊重与宽容,不高傲,不偏执,为他人着想。她的父亲,为她把握着现实却又放开她去幻想去创造,允许她去相信一切都有可能。
直到毕业后回到母校环县一中,在校办室的工作中我看到了张志怀老师的各种研究与创作成果,在全校几乎无人可及。原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脚步,高山不语,静水深流,早已无需任何标榜,却愈坚愈深。教师是一个
寂寞的职业,风华最茂的时候,也正是最清贫、最边缘化的时候,我们的价值在于积累,当周围的人随着权力物欲流转、随着青春激流跌宕终而风华渐息时,我们会自内而外形成一个更加丰厚的自己,影响过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他们,才真正主导着这个世界的
未来。
2013年那个初夏,我站在终没有走出去的校园里,却发现自己可以拿着相机为记录一片嫩叶的脉络而凝神许久,为将假山下的潭水拍成一片海而意兴盎然。我
感恩这个静谧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在任何一个滋养你的地方扎下根去,栉风沐雨全力
成长,并留下你所能生发的所有
美丽。练成这样一种根本的生命姿态,才能不辜负日后所要
经历的山高水长万世繁华。张老师最终让我明白了,也许我们终其一生也到达不了那个适合自己的
远方,于是只能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试着走到更高更远,以更好地面对不可
改变的现实
环境。这是一份并不易得的修心历程,而它最终的体现方式却是如此
简单寻常,即,在任何一个有你存在的地方带去爱与智慧的能量,它微小,甚至不着痕迹,却因其持久xing而影响着周围的人。撑得起大孤独者,才行得起大爱。这种有着绵绵渗透力的爱与智慧才是生命本身的质量所在,它影响着一个人的一切行为能力,成就了一个人在社会中的事业成果,而不是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