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碧绿葱茏的肖河滩,轻纱雾漫笼罩的船型小村庄,这便是
我的家乡西王家(祖辈称船王家)。肖河无水,却能长久浮托起这条“小船”,滋养着这“船”上祖祖辈辈生生息息的父老乡亲,赋予他们如肖河两岸坚硬厚实的红土层般的xing格,也凝结着我红土层一样深厚的乡情。
儿时的家乡是永远抹不去的水墨画……
心中充满
阳光的我背上
母亲挂在我肩头的花布书包,接过祖母递来的刚出锅的热红芋,蹦蹦跳跳地奔向距村子半里的院子小学。每每跑上壕沟东岸,回头再望铺满朝霞的身后伸至村口的那道长坡,长坡上是那棵古槐,古槐下站着祖母那前后不停移动的三寸金莲支撑着的富态结实的身躯,听着洪亮的问声:“旦娃哎,走好着么?”我就双手做成喇叭型大声回答:“婆——,好着呢,你回去!”
祖母偏爱地唤我旦娃,大概盼我长成戏台上的旦角儿,满村人也跟着这么叫,旦娃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我的乳名。我的
童年和少年时代都陶醉在一片温馨的抚爱中……
大概是应了祖母的偏爱,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是
学校宣传队队员,每学期都会拿回“宣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的奖状,祖母就
高兴地把它贴在炕墙上。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正值党的“九大”召开,八岁的我每天晚饭后由祖母护送着去学校为庆祝“九大”排练节目。我下了土坡,祖母就站在古槐下目送, 不时问声“走好着么?”有一次快到学校时,暮色中窜出一只白
狗,吓得我拔腿就跑,谁知我越跑得快狗越撵得紧!“喔汪汪”的吼叫声令我毛骨悚然,慌忙中我摔倒了,以为狗一定会咬住我的腿,就索xing爬在地上哭……猛听见身后传来“走好着么?”这
声音使我大受
鼓励,我一跃而起,抹把满嘴泥巴哭着喊“ 婆——”回头时,见那狗反倒跑了,悬着的心落下了,我擦掉
眼泪大声回答:“好着呢!”后来我见到那只白狗再没害怕过!
十三岁那年我考入距村二里地的王乐初中,又被学校选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每晚都去学校排练《白毛女》,照例还是祖母护送。晚饭后祖母扛着锨,踏着
月光送过村北大壕,我就
一个人走。苍茫中一望无际的麦田散发着阵阵幽香,路旁豌豆地里一串串饱满嫩绿的豆角让人眼馋,我看四下没人,就蹑手蹑脚地走进地里,把一颗绿的透亮的豆角刚拽在xiong前,“旦娃哎,走好着么?”透过夜幕,祖母的声音洪亮而苍劲!我赶忙松手跳到路旁,心儿“扑通扑通”直跳,转身怯怯地,颤颤地回答:“哎,好着呢!”便飞也似的跑向学校,从此,再没敢偷过豆角……
十八岁高中
毕业回乡当了生产队会计,祖母摇着白发苍苍的头,瘪着嘴意味深长地说:“旦娃,你走好,耍人和丢人挨着呢!”我贴着祖母的耳朵柔声说:“婆,会走好的,有你呢!”祖母脸上绽开了一朵老菊花……
出嫁那天,祖母流着泪送我,“娃呀,走好,当了媳妇就不一样了!”果然以后我回娘家的次数愈来愈少,祖母常常嗔怪:“我把村东的土坡都踏出了一条胡同也不见你回来!”我说:“天天都能听见你喊旦娃,走好着么?”“死女子,还记得那时候。”祖母泪花盈盈地把我揽进怀里……
那年
春天,安葬了
丈夫,姐弟们将我接回娘家。我走上长坡,看见愈加苍老的古槐,抬头望着塬边上祖母的坟头,”婆——”一声长哭,我泣不成声……
红土层凝聚的那份浓浓的乡情涌动在我xiong中,隐隐约约似乎又听到长坡上古槐下祖母那声声叮咛!(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多年来,祖母的叮咛像晨钟暮鼓,一直敲打着我的心!
后来,我清心寡欲地独行在
人生的曲径中,不免常常自问:“我到底走好着么?”然而,世事沧桑,人情冷暖,我活得再苦再累再委屈再
伤心再艰难,走在街头巷尾,若有人问及,我仍抬头挺xiong像当年回答祖母:“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