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岁的许医生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常替人免费把脉问诊。前段
时间,我血压有些偏高,便抽空去测量。
一进门,见到白发苍苍的许老,他站起身笑眯眯地问我:“请问您尊姓?贵庚?请坐,请坐……”一连串的礼数,让我这个后生心生敬意。老人的彬彬有礼,勾起我对
父亲的
回忆。
小时候,我
家住在农村的大庄台。农闲,乡亲们
喜欢串门拉家常。物质匮乏时,吃饭可是头等大事。一天,我和家人刚吃完午饭,邻居来我家玩,张口便问道:“吃过了吗?”父亲听了站着躬身说:“有偏了。”当时我不懂“有偏了”什么意思,只是懵懂地眨眨
眼睛,默默记在心里。
长大后才知道,父亲是向邻居施礼,表示不好意思,偏待您了,没能邀请您共进午餐。
父亲出生民国初年,从小饱读诗书,长大教书育人,深谙礼节。记得从我起事起,他就教导我,小
孩子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八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
简单。
一次,三舅来我家做客,父亲忙着让座端茶,三舅笑着坐了下来,我也跟着坐下来,还跷着二郎腿。父亲见状,推了推眼镜,瞪着眼对我说:“尊者坐,卑者立。三舅坐着,你就应该站着,坐下情有可原,可你还跷二郎腿,实在大不敬!”我的脸一下红到耳根,慌忙站立着。
“算了,算了,伢子还小呢?”尽管三舅打圆场,可父亲仍旧口气强硬,“不行,不行,从小听八十……”后来,跷二郎腿的
习惯仍像“顽症”似的反复发作,但想到父亲从镜框边射出的冷峻目光,我便悄悄地将两腿放平行,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起来。
父亲不仅严格要求我,还以身作则,将礼节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年近古稀的他退休赋闲在家,痴迷柳公权的《玄秘塔碑》,
坚持习字几年不辍。
乡兽医站的姚站长也酷爱柳体字,那天特意拜访父亲,两人见面寒暄后,他见到父亲临摹的《玄秘塔碑》书法,两眼放光,像拾到宝贝一样爱不释手,右手敲着桌子兴奋地说:“高
老师,好字,继承了柳体的骨力健劲,可以以假乱真了。”听罢,父亲收起笑靥,慌忙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说道:“岂能,岂能,承蒙姚站长垂青,拙作,祈求赐教!”
随后,他们又谈了习字的技巧和笔法,就在姚站长起身告辞,跨上
自行车的瞬间,送客到村口的父亲又向他鞠了一躬,伫立在路边,目送他渐渐远去。(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父亲的谦谦君子形象,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有一次,父亲带我到庄邻家吃酒,当亲朋好友坐上八仙桌,我茫然不知道自己座位在哪儿,父亲轻声地对我耳边说:“你就坐在西面,朝门方向最长,那是长者的座位。”彼时庄稼人的栖居屋为清一色的大门朝南。
席间,父亲走下座位到长者的面前敬酒,谦逊地说:“鄙人……”其实,
中国人聚餐坐席有一条原则,叫“在朝序爵,在野序齿。”我年幼,父亲叫我坐西面,他是按礼节来的。
那天吃完酒,我闹脾气,父亲起身对长者打拱,面露愧色地说:“失陪,失陪,小孩要回家了……”
那时农村识文断字者少,父亲常常替人写信。他在信中常用“自谦而敬人”的词语,对于写给尊长的,信中常常出现“尊前”、“叩禀”、“时绥”、“顿首”等字眼,信写好后,他还念给其听,征求意见,适当修改后誊写一遍,最后还要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收信人地址”和“某某敬启”的字样。
尽管父亲走了许多年,可他教我的那些礼节却深深地影响了我,教育我时刻不敢狂妄自大,一直谦卑而自省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