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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叫小蛮子

2017-11-18 23:04:12   作者:朱扣荣

  我的奶奶,九十二岁,本名叫余鸾女,因从小在上海出生长大,18岁嫁到苏北兴化,刚来的时候,听不懂老家话,讲的一口上海话,故被人叫做小蛮子。
 
  小蛮子奶奶很苦,也有人说她命硬,八岁时没了母亲,与父亲相依为命,在上海周浦一带做小本生意,住在一条四面透风见亮的小船上,吃的都是一些烂菜叶和霉变快要过期的食材,穿的是补丁盖补丁的褴衣。
 
  18岁,听从父亲的话,或说是命令吧,离开上海,嫁给我的爷爷,也是她舅舅的孩子,表兄妹结婚
 
  我爷爷是老家的民兵,游击队员,对小蛮子奶奶很好很疼爱,从不说重言重语,从不舍得让她干重活,有好吃的总是让给她吃,没有吃的都想办法找吃的给她吃,夏天下河摸螺丝掏河蚌,冬天下河抓捉虾,想尽一切办法给予小蛮子奶奶属于那个时代的爱情
 
  好景不长,命运多舛,年轻的爷爷因革命工作,被反革命的“还乡团”打死了,而这时小蛮子奶奶已怀孕近八个月,悲痛无以复加,泪水不知断流。
 
  失去依靠和爱情的小蛮子奶奶生下我的父亲后,还没满月就拿起农具下田干活,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但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她从来都没有干过农活,从来都没有干过什么体力活,甚至一开始都不认识草和苗,何谈劳动,何谈去完成劳动指标挣工分,所以那段日子可想而知,没有经历的人也都知道一个字:苦。
 
  特别是一段时间,流行背主席语录,不会背扣工分,小蛮子奶奶从没上过学,怎么会背,怎么能记得住,向别人请教,别人也累了一天,又有多少精力和精神教一个不识字的“蛮子”,又是一个字:苦。
 
  苦又苦的小蛮子奶奶,被家人又动员许配给小叔子,也就是我的二爷爷,奶奶没法左右自己,但更多的也是生活和生存所迫,丢下年仅岁把的父亲,嫁给我二爷爷。
 
  我二爷爷,在我印象中对我不错,天天都送好吃的面饼给我吃,圆圆的,金黄的,很香还甜,他本人也很爱干净,很爱打扮,整天戴着顶帽子,不知是为了遮阳还是美观,反正在农村有点不伦不类的,所以又被人叫做“二流子”。小蛮子奶奶和二爷爷成亲后,又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活活饿死。
 
  或许正是因为这件事吧,小蛮子奶奶和二爷爷分开了,她独自抚养她的女儿和我的父亲,我父亲这时已十六岁了,他从小也没有得到过多少母爱,对小蛮子奶奶也不是很亲,迫于生计,难免有争吵,每每争吵时,父亲总是对小蛮子奶奶说“我是共产党养大的”。
 
我的奶奶叫小蛮子
 
  生活就这样苦着过,日子还是那样的长,转眼父亲和姑姑都长大了。小蛮子奶奶托人说媒,但上无瓦下无钱又是单亲的家庭,谁家姑娘愿意嫁,没有办法,只有采用“交门亲”,就这样我爸的妹妹嫁给我妈妈弟弟,我爸娶了我姑父的姐姐
 
  两个不小的男人有了老婆,两位没有办法改变命运的女人找到了男人,没有感情爱情这么一说,或者就不懂什么是感情和爱情,结婚的时候连衣服都是借的。
 
  这时的小蛮子奶奶是幸福的,满足的,开心的,有了媳妇,有了女婿,有了孙子,有了外孙,她看到希望,她看到美好,她忘记了自己的苦,她全身心地带着她的孙子,一有空闲,就抱着她的孙子溜达,嘴边常磨叨着“我的荣啊,我的荣”。
 
  幸福的日子是相同的,不幸的日子各式各样,还猝不及防,使人痛不欲生,我三岁不到时,我的母亲因心脏病医治无效永远地离开她心爱的儿子、离开人世,我根本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那时也没有条件拍个照片留存,所以母亲在我头脑中只余下一个概念和名字,我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样的。
 
  而小蛮子奶奶就是记得,一辈子都记得,她俩婆媳关系很好,相依为命,猛然间失去了儿媳,这对苦命的小蛮子奶奶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刚被幸福晒干的心灵再次遭到阴冷的水浇灌,哭都是小的了,连死的心都有了,但看看还不会走路的我,只能“嚎”了,因为生活还要继续,虽然看不到美好的日子在哪里。
 
  顽强的小蛮子奶奶,又当奶又当娘地把我拉扯大,叫我好好读书好好学习,把一个穷苦家庭最好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但年幼的我根本就不懂,整天就知道玩,我根本就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比“玩”更好玩的东西。
 
  真正让我懂事明理的是我十五岁那年,当时放暑假,一个很热的中午,奶奶和爸爸忙了一上午的农活,回来吃了点稀饭,就找了块地纳凉休息去了,我仍然在组织我的小伙伴们在“夺城掠地”。但突然从远处的一句大叫声打破了闷热的炎夏,使人更加地焦虑,更加地烦躁,更加地心慌,原来是我姑姑在上海出事了,人掉在黄浦江中,不见踪影。
 
  几年前,我舅和我姑为了改善生活,自筹资金购置一条运输船在做水上生意。这次,为了赶趟,也是为了早点能回来接我和表弟到船上玩,夜间行船,我姑睡的矇眬中起来给机器打水加水时,不慎掉入江中,虽然我姑从小会水,水xing也好,但那毕竟是江,不是我们这的河,已经两天都没有找到人,我舅从上海打电报回来告知我爸赶到上海。
 
  所有人都希望有奇迹,都在替我姑祈祷,我的小蛮子奶奶更是以泪洗面,更是长跪堂屋磕头不已,调皮的我也停止一切“外事活动和战争活动”,焦虑地在等待
 
  去上海的人回来了,是捧着“骨灰盒”回来的,但那里面还不是骨灰,只是疑似我姑的衣服烧成的灰,我姑没有被找到,上海闵行水上分局的人留了些遗难者的衣物。
 
  我记不得其他人当时是这样的心情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哭得死去活来,因为我姑对我视同已出,15岁的我懂得了什么是阴阳两隔,什么是撕心裂肺,什么是挠心挠肝的疼。小蛮子奶奶更是如此。
 
  苦命的奶奶。苦难的奶奶。
 
  后来的后来,我没有修完学业,初中毕业到了上海打工,创业失败后,选择了当兵,是部队改变了我,培养了我,使我渐渐地远离了家乡,远离了奶奶爸爸,一心干着工作,一心建设自己的小家。
 
  2015年的9月,辛苦了一生的父亲查出癌症晚期,医生说没有治疗的价值了,但我不甘心,我舍不得,公孙三代,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共过患难,享过幸福,有过争吵,有过守候,所以我不想放弃,我坚持给父亲做了手术,减轻了他的痛苦,也主动向组织上打申请转业照顾父亲,就这样还是没能留住父亲。(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小蛮子奶奶变得更忧郁了,天天想着我带孩子回去,只有看到我们,她才有笑容,虽然她已经听不到我叫她奶奶了,听不到她重孙叫她太太了。
 
  2017年的10月17日凌晨时分,九十二岁的小蛮子奶奶离开人世,终结了一生的苦难。
 
  悲从心发,泪流不止,别了,我的小蛮子奶奶,您在天堂还好吗,孙子想您了。这生已过,下生还做亲人;这生情未报,下生定做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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