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把杀猪刀

　　娇娇常常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想起自己的前男友。

 

　　当她满头大汗准备一桌晚餐的时候，当她看着洗碗池里一堆凌乱的碗盘出神的时候，当她用油乎乎的抹布擦灶台的时候，她常想起那个面色白净的青年，他曾经对她说，娇娇，将来我们结了婚，家务我都包了，不会让你洗手做汤羹的。

 

　　当她和老公吵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当她的苦恼无处倾诉的时候，当她想起婚姻的种种不如意的时候，那张线条柔和的脸也会浮现在眼前。娇娇的前男友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娇娇想，当初如果跟他结婚，也许能避过这些鸡飞狗跳，过安静温柔的日子。

 

　　当她为了要不要买一个心仪的包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当她为了还房贷而精打细算的时候，当生活让她捉襟见肘的时候，娇娇也常会想起那张脸。那个人曾经对她有过甜蜜的誓言，他说，他们在一起了，他会让她过幸福的日子，不要她为生计操心。

 

　　当然对于这个人，娇娇也只是偶尔想想而已，她已经39岁了，结婚多年，孩子都上学了，而那个人，早就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不见若干年。也因为多年不见，他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当年那个白净温润的青年。

 

　　当年他们有过一段还算美好的恋情，只是后来他因为工作缘故要去远方，而她在故乡有个稳定的工作，不想随他远走他乡，家人也不支持他们在一起，于是这段恋情以分手告终。分手后，前男友离开了这座城市，而娇娇留下来过着安稳的日子，嫁了自己和父母心目中的靠谱青年。她和现在的老公之前也有过些许的浪漫，只是婚后生活难免陷入平淡和琐碎，柴米油盐的日子往往让人心生厌烦。烦躁不安的时刻，迷茫难过的时候，娇娇就会想起那个远走他乡的前男友，想着如果当初嫁了他，会不会过的是另外一种生活。
 

 

　　有一次娇娇梦到了他，他还是白净年轻的模样，穿着得体，笑容温柔，他对娇娇说，走吧，跟我走，我会给你不一样的生活。娇娇犹豫着，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他走，就醒了。

 

　　当然，娇娇明白这只是一个梦，他并非她的救世主，事实上，他当年离开之后她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刻意打听过他的消息，他只是她的记忆里的青年，是她疲惫生活里的一个念想。

 

　　老公也知道娇娇有这么一个前男友，因为有时候两个人吵架吵急了，娇娇会口不择言，她会说：“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当初不如嫁给沈飞。”是的，她的前男友叫沈飞。

 

　　老公每每总是很不屑，“好啊，你去找他好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人家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你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婚姻里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一点都不给对方留情面。

 

　　娇娇在吵完架的时候会想，沈飞会不会还记得她？他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也老了吗？有没有变成她老公这样一个没有耐心脾气不好的中年男人？不，不会的，他最起码不会忘记她，他的温柔也不会变，娇娇想。

 

　　不过，对于这样一个遥远的存在，娇娇只是想想而已，想过之后依然投入琐碎的生活，碗该洗还要洗，灶台该擦还要擦。

 

　　娇娇平时太忙了，虽然也用微信，但是偶尔才会刷一下朋友圈。某天她在朋友圈刷到一个老同学发的消息，那条消息说沈飞回到家乡来了，准备回来定居，带着老婆和孩子。娇娇没有沈飞的联系方式，老同学的朋友圈当中也只能看出这么一点点信息。她的内心却波澜起伏起来，她想，他为什么回到这个城市，是因为有什么牵挂吗？她会遇到他吗？如果遇到了，她要跟他说点什么呢？他还会是当初那个温柔白净的青年吗？亦或是岁月改变了他的模样？

 

　　她怕见到他，她不愿让他看见，生活已经把她打磨成一个平凡的妇人，她的日子甚至还有点不称心。她也怕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窘迫的中年人，骤然间打碎了她心中的梦想。不过，她又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期待遇见他。

 

　　这天娇娇下班有点晚，她下了公交车，还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家。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因为心中有事没有抬头看路，娇娇被对面步履匆匆的人撞到了，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同时脚踝巨疼，似乎是扭到了。

 

　　对方见她摔倒忙下意识的搀扶，那是一个跟娇娇年龄相仿的女人，扶起娇娇后连说“对不起”，带着那么一点南方口音。

 

　　万幸，娇娇的脚虽然疼着，但是还能走路，别的地方也没有受伤。

 

　　这时候女人旁边的男人冲着女人吼了一句，“你眼瞎呀，走路往人身上撞。”女人低着头嘟哝，“我这不是走得急嘛。”

 

　　男人倒是本地口音，他对娇娇说：“大嫂，对不起啊，你没事吧？都怪我老婆走路不小心。”

 

　　“没事。”娇娇并不想计较，她刚才走路也有些出神，撞在一起是双方面的责任。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忽然间愣住。

 

　　是的，眼前的男人变黑了，发福了，一脸的疲态，不再是当年的白净模样，但是他的确是一个中年版的沈飞。

 

　　沈飞见对方看着自己，忙说：“大嫂，奥，你没事就好。”又扭头责怪他的妻子，“你以后走路小心点。”声音里没有半分温柔。

 

　　他居然没有认出娇娇，他居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青年。

 

　　娇娇此刻也不想被他认出来了，她现在这么狼狈，在她前男友眼中居然是个大嫂了。

 

　　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

 

　　娇娇走了几步，身后的那个男人忽然说了一句，“看着有些面熟呢，你是不是……”

 

　　娇娇没有回头，她一瘸一拐走向菜市场，她得去买菜，一家人还等着她做饭呢。

 

　　娇娇在楼下遇到了接孩子回来的老公，老公看到她的腿有些跛，就问：“你怎么了？”

 

　　“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跟人撞了一下。”娇娇说。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走个路都能撞到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呀。”老公的口气跟沈飞刚才训斥老婆如出一辙。

 

　　不过娇娇并没有往心里去，她甚至在这责怪声中听出一丝疼爱。

 

　　老公把她手中的菜接了过来，“一会儿上楼我做饭，你找红花油擦一擦。”

 

　　娇娇跟在老公后面往家走，心想，要走进的那个家门，才是她的归处。

 

　　走着路的时候，她的内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因为以后，她心中的那点念想恐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