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5 00:26:17 作者:星辰美文网
退休前,母亲从未散过步。
童年时,母亲是乡村的民办教师。她陀螺般旋转于灶台与讲坛之间,少有歇息。先说挑水,由于没有自来水管,每天午饭后,母亲要挑着笨重的木桶,晃悠悠地走上二十分钟。一去一回,挑满一缸水,要走上五个回合。记得有次,母亲给我备了两个小号的水桶,让我“实习”。我颤巍巍地越过田埂时,“啪”地摔了个大跟头。嘴唇上沾满了泥土兼一排牙印加血粒。母亲心疼我,把扁担打了几下。还说挑水不是好活,要不,她准还能长高好几个个头呢。
再说浇菜。母亲调至石冈小学后,体力活骤然加重。校内无井,吃用的水要下几百级台阶去到山下渠道内挑。寒冬腊月,渠道内的水冻得刺骨。母亲在瑟抖风中,赤手给我们洗衣物、鞋袜。还要给屋后的黄芽白浇粪。
劳碌让散步成了笑柄。
调来城里后,母亲整日精心盘算着一家人的生计。那时一碗米粉两角钱,一个油粑粑两分钱。我和姐姐大学前不上理发店,被我妈的“包菜头”手艺包揽了。母亲每天六点起床,给我们做早餐。内容是面粉和着鸡蛋白糖煎的饼,嚼在嘴里香甜可口。然而我们久了嫌腻味。皱着眉把碗一推,几口便不吃了。母亲也不说什么,自个一张一张夹着吃完了。
母亲好学。为脱掉“村妇”的帽子,她下决心提高学历。回家家务做完便是看书。单位总有不如意,她的学业也艰难。然而她终于转了学历,还入了党。
在世故突围里,母亲全身心地用女人的羸弱与智慧撑起一个家的体面与尊严,让我们全家跨过了命运的沟坎。
一门心思散步,是近两年的事了。
六十岁前,母亲就已患上了多种疾病。手指风湿肿胀、腰椎盘严重突出。母亲怕拖累我们,把退休工资大半都用来买蜂胶、颌骨等保健品。母亲说,我保养好身体,免得瘫痪,省得日后你们要抽身来照顾我。
退休后,她和父亲下午的功课便是散步。这个冬天,有时同伴是我。午后,晴暖。我与母亲穿过人群扎堆去往公园。在十字路口,红绿灯闪了很久。母亲的手一直挨着我,没有分开。几岁的时候,过马路的时候是母亲的手牢牢地牵着我。读书的时候,我过马路时是骑着自行车飞驰。母亲嗔怪地责备:要注意来往车辆。工作了,有时我和母亲一前一后,貌似很陌生地穿过街道。那是我们心事重重。今天,我的母亲,我挚爱的母亲,终于不再是那个执拗不肯认输的桀骜女人,把她的手放心地交给我,让我引着她穿过命运的十字路口。这一刻弥足珍贵。
园内,我与母亲彼此依偎,边缓慢前行,边絮叨起故乡的人事。母亲脸上的褶子没有因黑白间杂的头发愈发苍老,反而放射出花一样的笑容。我一转头,呆呆地凝视着母亲的满脸菊花。我多么希望这样的瞬间可以如同佳能相机拍摄特写那样被我定格,并且我祈祷观赏期是一万年。
穷尽一生,惟愿执母之手,陪她踏过年轮,穿越荣辱,踱度沧桑。母亲是我一生写不完的章节,我要用双脚,把一生的琐碎如一个个的字体在大地上拼写出字句,把它延续得最长,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