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车站，走过流年

　　谁蹉跎了谁的流年，谁牵绊了谁的寻觅，又是谁，装点了一个孩子纯真的梦，在她人生的车站中播撒生命的种子，留下永远郁郁葱葱的绿树？                             ——题记。

 

　　记忆中闪过一抹恍若昨日般的浮光夏影。

 

　　那个酷暑难耐的夏，我五岁。我总是喜欢牵着你的手，从老家的乡村田园，穿过大大小小宽窄不一的深坊古巷，去寻觅盛夏的影子。踏着那条青色的石子路，在清晨如碎金般的点点阳光下恍悠，当巷子尽头那一抹斑驳的痕迹蓦然闪现于眼前时，我扯了扯你打着补丁的衣袖，不觉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废旧的车站。一扇旧得泛黄的玻璃门在凉爽夏风的吹拂下嘎吱作响，顶着沉重的“某地——某地”四个油漆大字，落满了细碎的尘埃。几根水泥柱子支撑起整个老车站的顶层，显得那样简单，那样陈旧。顺着柱子上深深浅浅的裂痕展望四周，只能瞥见几辆公交车整齐地停在角落，每辆车似乎都停了许久，积着厚厚的灰尘。灰色的水泥地上，还能清晰地看见被深huangse油漆划得整整齐齐的停车位，鞋底轻轻摩挲着一寸寸充斥着陌生气息的土地，扬起无数沙尘在空中起舞。

 

　　阳光，从柱子间的空隙中洒进来，被无尽的尘埃折射成一道美丽的虹，投射到四面的墙缝中一株株杂乱生长的野草上。寂静笼罩着这儿，静得只有风的呼吸和绿草的翕动。
 

 

　　或许是这种宁静古老的神秘感吸引了我，我总喜欢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车站欢快地跑着、跳着，有时也会呆呆地坐在门旁那张歪斜掉漆的木椅上沉思着，或是盯着角落的车幻想着。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然后笑盈盈地转向她，得意地在她耳畔咿咿呀呀地讲着刚想到的故事。这时她苍老的脸颊上总是漾出一抹慈祥的笑，像春风般使我童稚的心得到快乐。待她耐心地倾听完这个荒诞的“故事”后，她便轻轻地夸赞，把我抱在怀中，也为我读一则故事。

 

　　红日初升，落霞余辉，我和她目送着一辆辆在车站进出的公交车，消磨着一般又一段美好而温馨的时光。

 

　　不知不觉，时间匆匆的步履迈过了两个年头，在七岁的光影中停歇。上小学了，也只有在放假回家的时候，才有机会牵着她刻满皱纹的手，穿过大街小巷来到这个车站了。车站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又被盖上了一层岁月的风霜，柱子上又被刻上几笔时间的痕迹罢了。车上粉刷得严实的油漆被朝来夕往的风一层层地刮去，她乌黑整齐的发也被尘世的风沙渐渐消蚀，那杂乱的灰白道不尽生命的沧桑。她的手愈发冰凉，愈发无力；她的背愈发弯下像是鞠躬一样，她深邃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她的脚步在陪伴我成长的过程中慢慢不稳，更加蹒跚，她总是在露出微笑的一刹那捂着肚子，在风中咳到直不起腰来。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和她牵着手，在车站沐浴着傍晚金色的霞光，望见角落中一辆尘封已久的车忽地启动，然后缓缓开走，只留下丝丝缕缕雾一般的白烟。

 

　　伴随着发动机卡卡的轰鸣声，我不禁问她：“奶奶，这辆车都停在这儿那么久了，一直停在这儿多好，为什么要开走呢？......”

 

　　“孩子，这个车站并不是它们永远的家，来来往往的车都会经过车站，但它们仅仅只是过客。车站，不如说是一个对来往车辆在这儿做过的一切最好的见证吧。”

 

　　她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回荡，只见她轻轻地叹息，抚摸着我的头，似乎在呢喃着什么：“孩子，终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毕竟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啊......”

 

　　望着我似懂非懂的模样，笑容在他的眼角如鲜花般绽放，但顷刻间，她的面孔被几声重重的咳嗽扭曲得狰狞，她的手愈发冰凉：“天......不早了，回家吧......明......明天还要上学呢。”一抬首，只见她的脸色如纸般惨白，那样枯镐憔悴，却还微笑着。

 

　　残阳如血。车站的那一层落满灰的水泥地上，倒映着一老一小牵着手缓缓离去的背影。

 

　　当一年级的寒假来临，我才想起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牵着奶奶的手，到那个旧车站消磨时光了。当我嚷嚷着不懈寻觅那个瘦弱的身影时，却从父母苦涩而悲哀的眼神看到了一个我不想到的现实——她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我的心底充斥着空荡与茫然，大片大片的空白吞噬着曾经多姿多彩的记忆，只是脑海中总会时不时浮现出她苍白面孔上那抹如阳光般温暖的微笑。

 

　　我虽已对生死有了一定的认知，却仍放不下心中的那份剪不断的执念——她一定是偷偷去了车站，乘着车去旅行了......

 

　　我怔住了。一瞬间，我挣脱了母亲的手，推开门，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

 

　　穿过那不知被穿过多少遍的幽深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那个车站——

 

　　映入眼帘的，仍是那满目尘埃，可怕的寂静诉说着晚秋的悲怆与凄凉。水泥柱子上细密的裂缝掺满了天花板落下的灰，只是墙缝中疯狂生长的野草变得枯黄，垂下头来，为车站更添了一抹难以道尽的沧桑。

 

　　天空，显得如此苍白明净。墙角空荡荡的，这个破旧的车站竟没有一辆车停歇。眼前，只剩下单一的灰白，混杂着剥落油漆的深黄。风，夹杂着几丝如牛毛般的细雨，一种古老而凝重的沁凉气息弥漫开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去抓住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无数次的扑腾后，我才明白，她不在这儿。(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周围只剩下渗透着微凉的单薄空气，和这个冷清依旧的车站。

 

　　我伫立在萧瑟的秋风中，任繁密的雨点冲刷着脸颊若有若无的泪痕。蓦然回首，却忽地瞥见——身后的那面墙上，写着：“大拆大整示范基地”。

 

　　也就是说，眼前的青砖灰瓦，不久后会化为无数尘沙，被新的建筑物取代。心中掠过一丝凉意：载着奶奶的那一班车还没回来呢......她真得......离开我了吗......她还没看到长高了的我，还没听到我在学校学会的真正的故事呢......

 

　　此刻，她的话在脑海中愈显清晰：每辆车都是车站中的一个过客，人亦是如此......内心顷刻间释然了许多，我想，我是她生命中为我付出的最好的见证吧。

 

　　五岁，她在车站陪伴我成长；七岁，她教会我做人的真谛。她像一辆装满鲜花与阳光的老车，虽只在我心灵的车站短暂停留，然后离开，但留下的，却是无法抹去的温暖，和沁人心脾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