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使劲地摇着她哭喊:“娘……”
娘的头一歪,死了!
我放声大哭:娘——娘……
哭声惊醒了睡在我下铺的
同学,她嘟囔着:“大半夜的,哭什么,小心把鬼给招来!”
我一骨碌爬起来,头“咚”的一声撞在了天花板上。哦,原来,是个噩梦!
醒来的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梦里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也不知道远在
家乡的
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那时的我刚刚十五、六岁,第一次离开家去百余里外的市里上学。那时候没有
手机,连个座机电话都没有。跟家里唯一联系的方式就是写信。而
一封信从发出到母亲收到,至少也得十几天。
我记起母亲曾跟我说过,若是做了噩梦,只要在第二天见到
太阳的时候,对着太阳说三遍:“太阳啊,请反折我的噩梦”,太阳就会把噩梦反折回去。
于是,那一夜,我坐在床上,虔诚地等候着太阳的出现。
然而,那天是个阴天。直到起床铃响,我们跑完操、吃过早饭,直到我坐在教室里,太阳始终没有出现。
我神情恍惚地上完了一上午的课,还好,那天是周六,而且那个星期大休,我可以直到星期天的晚上再上课。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看我娘!
下课铃一响,我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教室。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立刻、马上见到我娘!
从
学校到车站大约四五里路。我一口气跑到了车站,正好有一辆发往我们镇的客车,我拼命地挤了上去。
可不巧的是,那辆车在出城不久就坏了。司机经过检查,说是车上的某个部件破损,需要回城里买。我于是不得已在车上焦急地
等待了两、三个小时。那短短的两三个小时,于我,简直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在等待的时候,我一遍遍对着天空自认为太阳的方向默默祈祷:太阳啊,请反折我的噩梦……
车终于停在我们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从镇上到我家,还有七八里的路程。
我已经没有力气跑了,一天没有吃饭,我饿得发慌。路两旁的玉米叶子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都似鬼片里的恐怖
音乐,吓得我不敢回头。
终于看到前面的村庄了。村子里静谧的灯光给了我安全感。我又一次朝着家的方向奔跑起来。
我家在村子的最后一排,穿过一个胡同,左拐第五家就是。
就在我刚要穿过胡同口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哀乐忽然响起,我的心“咚”的一声沉了下去!
我左转一看,白花花一片穿着孝衣的人在我家门口……那一刻,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心脏在猛地收缩了一下后停止了跳动。我眼前一黑,差点儿晕倒。
但我没有晕倒,我的心脏很快又加速跳了起来,我清晰地感觉到血往头上涌。我扶住了身旁的一棵
树。腿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抬不起来了。
这时,迎面蹦跳着过来一个身穿孝服的八九岁小女孩。我定睛一看,是我们邻居王姓人家的
孩子,叫朵朵。
我轻舒了一口气。招呼朵朵:“朵朵……你怎么穿成这样?”
朵朵认出了我,
高兴地说:“
姐姐,我告诉你,我老
奶奶死了。我老奶奶死了,我不但可以穿这样的衣服,还可以吃豆腐丸子呢……”
哦,天!原来是邻居家九十多岁的王奶奶!
我等不及朵朵把话说完,就急急地往家赶去。经过邻居家门口的时候,母亲正好从邻居家出来,我一眼望见母亲,就朝她奔扑过去,顾不得那么多人在场,我大哭起来:“娘--娘……”
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的那个噩梦以及我听见哀乐、看见家门口穿孝衣的人的时候的感觉依然清晰。它时时提醒我,
珍惜与母亲的每一分钟。
我始终没有告诉母亲,自己曾经做过一个那样可怕的梦,即使是在母亲拿我出去上学想家哭鼻子开涮的时候也没有。
我的母亲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她
身体健朗,在家里和
父亲一起种一个小小的菜园,喂几只母鸡。每每我和
哥哥姐姐们回家,她就会给我们带上一些
鸡蛋和青菜。母亲耳朵不聋,我给她说悄悄话她可以听得见。母亲眼不花,她把高粱杆穿起来,做成盖顶,给我们每家一个放水饺。
我爱我的母亲,但我从没有告诉过她我爱她。我给她写过诗,所得的稿费买了她爱吃的东西孝敬她。但我却没有告诉她,自己给她写过诗。
我想,即使没有说出来,母亲也明白我的爱。
愿我的母亲健康长寿!
愿噩梦永远可以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