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每个人或许都有那么一段漆黑无光的路，没有亲人朋友陪在身边，只得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地踏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即使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该去向何方，站在无数道路的交叉路口，内心只感受得到彷徨、焦虑与不安。这世界颠倒了一般，走得越远，越看不到来时的路。直到最后，走到那道漆黑无光的路的尽头，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星火，却发现跟随在左右的，一直都只有背后的影子。

 

　　有时候，甚至正是最爱你的人，把你从快乐中抽离出来置身孤境，那种欲说还休的情感，大抵也只能自行能够体会得到吧！自幼小时，我的童年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被迫要求课余的时间，只能用来背书算数，做着各种试卷例题，按照一个三好学生的标准，不能有任何吸烟酗酒等不良行为，否则便会招来父母一顿痛骂或毒打。

 

　　彼时，邻家的女儿天资聪颖，又热爱学习吸收知识，在别人的眼里，简直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形象。我不知道，大人们是不是都有着严重的比较情结，似乎觉得别家孩子拥有的，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拥有，永远只看得到别家孩子的长处，而忽略掉自己孩子的某些天赋。但不得不承认，那位姐姐真的很优秀，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睿智，小学就能一字不漏地背诵十几页的《小马过河》，五年级便夺得全国希望杯数学赛银牌奖。所以自然而然，她成为了我学习的模范，她语文好，我就必须学好语文；她数学能拿奖，我就也必须去参加各类竞赛。

 

　　父母时时地督促我，每天七点起床，晚上九点才能睡觉。将自己一人隔成孤身，放下一堆文字资料和演之不尽的数据，以为这样，我就能复制姐姐所有的成功。谁又会知道，当一个天xing贪玩多动爱做梦的小孩，整日被束缚在封闭的楼阁之中，除了偶尔装模作样给他们看，多数时间只是在对着空荡荡的房顶发呆呢？

 

　　这样做的后果，是自己的成绩愈发糊涂，每至期末，成绩单上唯一能入目的便是“进步空间很大”这句评语。孩童时代的我只当这是一句夸语，谁又知道“进步空间越大”就代表着基础越薄弱。而这，总让xing情暴躁的父亲破口大骂，说我笨，不是块读书的料，你看看邻家小女孩……说至情烈处，他便会伸手过来打我的头。母亲心疼儿子，每每都会走上去规劝说，打哪儿也别打头啊，等下真打出问题来了怎么办！父亲立马将矛头指向母亲，都是你娇生惯养出来的……

 

　　他们总是因为我而争吵不休，偶尔会有动手的情况，坐立在一旁的妹妹吓傻了，拖着妈妈一个劲儿的哭着喊：爸爸，你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而我呢，只现在一旁无动于衷地观战，似乎觉得劝说与哭泣毫无意义，他们下次还是会吵的吧！还是觉得，夫妻之间的争吵本就是一种常态呢？

 

　　可以肯定的是，我的成绩并没有因为父母的感情不和而好转，也并未对他俩的争吵而感到丝毫内疚。在当时农村社会里，还保留了些许封建残余，实实在在的农民都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家境好点就会门客满堂，家境差点的就无人登访。这点体现在孩子身上，成绩就成了度量的唯一标准，成绩好的小孩像是家里信奉的上帝，可以拥有自己的新衣服、玩具和零食，领出家门四处游玩；成绩差的便整日闭门不出，鲜有一群伙伴玩耍的机会。

 

　　我将课本厌倦到骨子里，唯独剩下最后考试时茫然的软弱。父亲观察到我的动态，也开始变得心灰意冷，不再叫我晨读晚习。此后每至双休，就叫我一同下田去拔稻地里的杂草；扛着笨重的锄头，给土地里的农物松土施肥；或者带上我，在炎热的夏季早早起床上山捡柴。一捆捆废柴抗在弱小的肩上，随着太阳渐升，毒辣的阳光烤炙在后背上生生作痛，一些废叶落在了脖颈上，夹杂着大量的汗水，像是用盐在浸泡伤口一般。
 

 

　　父亲向我絮叨，读书读不好，总应该谋一条门路生存下去，他们没什么本事，只会教我上山下田，播种耕地。然而，这一切并未使我退缩，知道父亲此举意为激将之后，我本能的以一颗少年叛逆之心抗拒着他的一切，等适应过来日常劳作，反而觉得乐在其中了。

 

　　可终究，人都是有劣根xing的动物，具有着对待一切事物喜新厌旧的本能。没过多少时日，便经不起日复一日的劳动量，愈加想着要缴械投降。父亲对我的话越来越少，只有需要做事时才会叫我几声，那时自己也死要面子，几次想与父亲说出来的话，到了喉结处又被咽吞了下去，凭借少年时一丝脆弱的自尊，与父亲“冷战”熬过了那个夏天。

 

　　我曾一度以为，父亲所有的冷漠与严厉，只因为我成绩不好。因为成绩差，父亲对我的那份疼父爱也消逝不见。那年对于父亲，心里有着许多愤怨，有时会冒出许多怪异的想法，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是他的亲生子，不然又何以对我淡然至此，严厉至此。

 

　　也是那年冬天，打破了我之前的种种疑虑。秋收冬藏，冬天是所有农村的好季节，大家只需围着火炉，配上几斤黄酒，便能畅谈大半天。小孩集群的在马路上堆雪人，等手指冻得通红了，就顶着满头大雪跑到大人身旁，扮个鬼脸一定要烤到火才肯罢休。那天我跟几个好友，正在一条凹凸不平的狭窄的陡坡上，用竹子和木头组合起来的冰车溜冰，由于路陡不平，只听到噗通一声，自己掉进了小路边的池塘后，便完全不省人事。

 

　　父亲听闻到噩耗，急匆匆地跑出家门，不容多想便跃身跳下。等醒来后，已是暮色时分，浑身仍然会不自觉地抖擞，体内却像是烈火燃烧，慢慢地在耗尽shenti所有的能量。父亲常年在工地上日晒雨淋，身子骨自然比我硬朗许多。他朝我摸了摸头，我听到有泪水嘀嗒嗒地滴在枕头上，那细微的声音，慢慢地洗礼着我对他之前所有的误解。那晚高烧一直未退，父亲担忧不过，在深夜叫醒母亲拿着手电筒，将我连人带被一起走了近五公里的路，才赶到医院。在去医院的路上，只听得到呼呼声诡异的风不断划过耳际，我尝试着睁开眼，却只看得到四周漆黑无光……

 

　　最终，真实的故事里没有那么多本末倒置，屌丝逆袭的传奇也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后来，邻家女孩顺利考入了国家重点大学，而自己意料之中地沦陷在那场高考的硝烟中，进了一所普通的本科大学。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三好学生，也讨厌三好学生虚伪的清洁。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人生所有的追求都毫无意义。便开始学会用酒精刺激，喜欢上香烟的味道，与几个好友一起通宵达旦，总觉得那些光鲜亮丽的事，都会随着时光一起消逝。那么，既然避不开时间的洪荒，何不偶然的放纵自己，去尝试下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呢？

 

　　前几日，父亲打电话来慰问我最近的情况，口吻俨然已不是当年那个严厉的父亲。我说最近忙死了，学业繁杂，课外事务也一大堆，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总感觉做什么都力不从心。父亲说事情再多，也记得要照顾好shenti，吃穿用度不用节省，没钱了就跟他说，我只需管好好读书就行了。

 

　　我一时哑然，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进了shenti的每一个细胞，顿时泪珠不听话地往下翻滚。十几年了，在他们眼里，似乎只要学业有成，其他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们没读过初中高中，甚至小学都未毕业，拿起笔杆写自己的名字时，扭扭曲曲的字形也要写很久，更不知道什么是QQ，何又为微信。我也慢慢意识到，文凭和修养对于一个人的重要xing，似乎越来越能理解，当年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如今的心境，更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懂得了许多事故人情，从害怕孤独到习惯一个人，并勇于执着地追寻着自己的梦。路上有影子就够了，他可以陪我走到最初的起点，像历经了千山万水的沧桑，可以活得永远像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