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独坐,临窗听
雨,听密集的雨点打在葡萄架上,发出重复而单调的
声音。相对于白昼,有雨的
夜晚,更多的感觉是暗夜的寂然。白日里邻
家装修发出那刺耳的声音没有了,同时没有的,是天亮时围在窗前葡萄架上的那悠扬欢快的鸟鸣。
入梅以来,天气预报总有预警,不是蓝色就是橙色,弄得人心每天都像是泡在雨里,粘粘乎乎湿漉漉的,不需用力都能挤出水来。连日的阴雨,使得这段
时间的天气晦暗无光,日月星辰皆隐。盆里的花草,碧叶翠绿,肥硕水润,泛着油亮的光泽;架上的瓜蔓一夜过来,就会爬出去很远,墨绿的叶子疯了似的生长。只是在茂盛的叶子下,很难见到坐果的花蕊,没有了光合作用,再充沛的雨水又能怎样呢?
不期而至的雨,在窗外洋洋洒洒,随风飘转,隔窗传来的雨声忽急忽慢,断断续续。这场雨从早上就开始下,初起是细细的,若有若无,飘在脸上,虽有一丝丝凉,却也濡润清爽,让人心生惬意。天近中午,雨脚就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向小院的地面,泛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涡,瞬间这些小水涡便消失了,它们急速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片浅浅的水流,向隐在墙边的排水孔奋力游去。更大的雨,是从晚饭前开始下的,几个小时已经过去,却一点都没有停歇下来。
看看时间,过了晚上11点,往日的此刻,大多情况是已入梦境,可今晚,坐在窗前的我,竟然没有半点困意。我知道自己,又将尝到
失眠的
滋味了。闭着
眼睛默念: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心依然难以平静。雨夜似一张硕大的网,铺天盖地,睡着的醒着的人俱在网中,一个都无法逃离。万物寂然中,愈来愈大的雨声,单调重复,声声入耳。无眠,索性不眠,昏黄的灯光下盘腿而坐,闭目听雨,任思绪在夏夜的风声雨声中畅意游离。
想起《听听那冷雨》,想到在杏花
春雨江南
长大的五陵少年,想起他节奏明快、典雅明丽的文字:前尘隔海,古屋不再。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昏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想到少年听雨时的红烛昏沉;想到中年听雨时,客舟中的江阔云低;想到在旧式古屋里听雨,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这样摄人魂魄的句子,真的很适合在雨夜被忆起,咀嚼英华,每一句都是一块意象万千的天地。
听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黑暗中密集的雨点似万马奔腾。这些奔马声嘶力竭,时远时近,幻化无定,乍现即隐,意可会却难以言传,仿佛沉沉暗夜里我无眠的心境。天马行空,任其自由驰骋,索性连缰绳也不要了。万千思绪中,就把这淅淅沥沥的夜雨,当成美妙的
音乐来听。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灯光开到最亮,喝半杯温热的牛奶平复
心情,再把坐姿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静心,不去想窗外雨夜的黑,把一屋的灯光,想象成初升的
阳光,穿窗而来,
温暖澄明;净心,深呼吸,抛除杂念,再去听听夜雨声,细密单调的节奏里,竟然有一种柔婉与亲切,如歌如梦,亦幻亦真。
难眠的雨夜,想到枕着润碧湿翠的空山和万赖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的那个诗人的愿望。想到巷底的一座无瓦的公寓,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耐心地等着主人回去的寂然。想灯光照射之中,雨气的空蒙而迷离,刚刚静下的心又活络了起来。意念《听听那冷雨》,终绕不开饱含深情的《乡愁》,一枚小小的邮票,载天南地北明月万里,却载不动离人的
思念和乡愁。想起去年
冬天,那个特别寒冷的
雪后,90多岁的余光中先生驾鹤西去,这世间是不是就不再有抓心挠肺的乡愁?
翻飞的思绪左冲右突,忽远忽近,窗外的雨声忽大忽小,依然在滴滴嗒嗒拍打着葡萄架,丝毫听不出停歇的迹象。倏然间想起前两天刚买的汪曾祺《人间草木》的最新版本,顺手把书打开,借着柔和的灯光,让目光深深地沉进文字中去。我看到许多长在乡下农家朴素平凡的花草,在大师的笔下,尽显含蓄素雅,都有其积极
努力的一面;那些开着的花,不管有着怎样的色彩,每一朵都明媚欢快,开得有情有义;那些摇曳的草,无论长在路边还是沟坎上,每一株都遵循着自然的规律,
勇敢地长成独特的自己。这些随处可见我也能叫出名字的野草,在大师的笔墨中,总是那样的清淡委婉,表现出浑朴自然的意趣。
子夜的雨声,仍然在窗外不断嘀嗒。大师笔下的闲花野草以及文字里的人间烟火,终于让我的意念从窗外的雨声中复归心底,并慢慢地平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