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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婶

2017-01-22 23:25:56   作者:蔡竹良

  桂花婶是我邻居。我们村都是外来户,听父亲讲,我们两家从我爷爷那辈起就来到村里,一直相邻。
 
  桂花婶十六岁就来到了李家,成了李家媳妇。桂花婶中等个儿,瓜子脸,薄薄的嘴唇,明眸皓齿,肤色白腻,是村里的美女。她心灵手巧,老人都夸她的针线活,她腌制的萝卜干又脆又香,方圆几里都有名。
 
  桂花婶为人随和,见人总是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在村里人缘好,不管是大她几岁的,还是小她几岁的男女,都和她合得来,喜欢和她玩。
 
  她常对我们说:“你们的李叔个儿很高,皮肤嫩白嫩白的,上过私塾有文化,人长得可帅气了,只可惜在我十七岁那年,李叔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后来一直没有音讯,怕是早没影了……”
 
  每每说到伤心处,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有时,我们也陪她莫名其妙地掉几滴眼泪。每当此时,乡亲们总是劝她不要太难过,既然李叔死活没准信,也许还活着
 
  桂花婶心里肯定想着李叔一定是活着的,所以,硬是一直没改嫁。她抱养了娘家一个女孩,可惜女孩长到快到上学年龄时突发急病死了。
 
  李叔是独子,李叔不在,桂花婶几十年如一日侍奉公公婆婆,最后为两位老人送了终,村里人都很敬佩她。
 
  桂花婶很迷信,逢年过节,清明月半(指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则称之为“鬼节”),总忘不了给公公婆婆烧几张纸钱,因没李叔死活的准信,怕他在阴界受穷,自然,每次也给李叔烧几张纸。
 
  她每次烧纸时口中总是那句话:“爹、妈拿去用吧,你,也拿去用吧,在那边你们别苦了自己。”烧完纸,桂花婶总是很虔诚地面向东南方磕头作揖。
 
  桂花婶听村里有文化的人讲,台湾在村的东南方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还隔着海。她有时会对人说:“他也许跟国民党到了台湾了。我朝东南方磕个头,他在那边不管是死是活,应该感知得到的。”
 
  桂花婶七十多岁时,眼睛开始模糊,腿脚也渐渐不灵便。
 
桂花婶
 
  从此,她就一直不敢出远门,只看到她整天在屋内屋外忙,最多到自家自留地里种菜摘菜。她家亲戚也少,只有过年才见到娘家亲戚来,平时全靠邻居照顾,生活很是艰难。
 
  有一天,桂花婶难得破例,一大早,她踏着她那“三寸金莲”,摇摇晃晃地来到村西一里外的小河边的桥头,用手巾擦擦她那朦胧的双眼,然后用手遮在额头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桥那头通向丹阳城的路,村里在外面工作的人都是从那条道回家的。
 
  也许夫妻真有心灵感应,没过多久,那年秋天的一天,李叔还真的从台湾回来探亲了。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里人都为桂花婶高兴,欢声笑语荡满了桂花婶家的院子。
 
  桂花婶此时突然很后悔,很后悔,她恨自己不该把李叔尽往死处想,不该给他烧那么多的纸钱,不该……
 
  李叔知道后,不仅没怪桂花婶,还感动得直掉泪,要给桂花婶下跪。桂花婶一把死死拉住李叔没让跪,嘴上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秋高气爽,(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那晚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亮。摇曳的灯光下,桂花婶拉扯着李叔的衣角,偎依在李叔的怀里,犹如热恋中的恋人窃窃私语。
 
  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一边品尝家乡碧螺春的清香,咀嚼着台湾糕点的甜味;一边互诉着离别的辛酸、思念的煎熬,享受着久别相聚的幸福,盘算着未来的打算。
 
  转眼,李叔归期已到。那天,老夫妇抱头痛哭,桂花婶紧紧拉着丈夫的手,执意不让他走,仿佛这一走,再也见不到面了,死死不愿松手,左邻右舍看着这情景也陪着流眼泪。
 
  李叔回台湾了,桂花婶也似乎变了另一个人,原来不出门,现在天天挪着那双“金莲”,艰难地来到河边的桥头,总是揉揉朦胧的双眼,用手遮在额头上,久久地眺望桥那头通往丹阳城的路。
 
  每年秋天,当残叶铺满弯弯曲曲的小道,落日便将思念拉长,桂花婶每天早晨也站在河边的桥头,傍晚也站在河边的桥头,天天翘首企盼。
 
  不知什么原因,过了一秋又一秋,李叔再也没回来,乡亲们问桂花婶李叔什么时候再回来,她只是淌眼泪,什么也不愿讲。
 
  几年后,也是秋天,桂花婶病故了,遵照她的遗愿,乡亲们把桂花婶安葬在河岸的高处,坟头正对着桥那头的那条通往城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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