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夏天卧榻两周。为了打发
时间,找来书看,其中有张爱玲的《金锁记》。这应该是中篇小说吧,我是一口气读完的。中间没有停顿的惊骇充满了整个
阅读过程,当读到曹七巧为了守护用青春和一生
幸福换来的
家产,骂走心上人,而后泪涟涟地透过窗户目送渐走渐远的人,我还是理解她的,在生存面前,面包和
爱情是不等值的。尤其是像出身于社会底层的曹七巧,她被无情的
哥哥卖到深宅豪门当一个瘫痪少爷的少
奶奶。在深宅大院里,她依然受尽嘲讽和奚落。像她这样的
命运,唯有地契、房产和银子才是尊严和活下去的保证。随着寡居
日子的推进,她逐渐扭曲,走进心理的深穴,把一切
美好的事物有意无意地毁灭,以此来祭奠或者陪衬她自身心底的荒芜。她把一对儿女也带进深穴,一步一步把他们推进绝望
人生,那种撕破美好的悲凉和痛直抵我的心,不觉吸了一口又一口的凉气。
惊骇不止在阅读过程,掩卷之后,曹七巧式的女性形象,竟然让我在现实生活中依稀看到她的影子,这同样让我惊骇。
我不由地想起我周围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五十开外,都是
善良的好女人。这几年,一个由温婉大方走向歇斯底里,另一个由歇斯底里走向偏执、病态的静默。她们有相同点:心理上都受到过
婚姻的摧残;极强的控制欲。之前我也常常想起这两个女人的生存状态,当时我对她们的变化是不解的,而她们的状态也让我对我的下一段
岁月噤若寒蝉,我常常担心我会不会在
更年期过后,也逐渐走向偏执和病态?现在看了《金锁记》之后我便放心了。
第一个女人,认识她的时候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而她正是豆蔻年华。那时的她真是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若秋波。我喊她
姐姐,经常颠颠地跟在她身后,我
喜欢跟温柔的她在一起。不久之后,她在家族和宗教势力的安排下
结婚了。听说,她婚后并不幸福。她是公职人员,而她嫁的人是手工业者,错层的婚姻让她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而手工业者也没有让她享有更富裕的生活,这也让她耿耿于怀。但她在
朋友面前依然温婉大气,周围的人都喜欢她敬重她。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到底让她
经历了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后来上学了就很少与她见面,偶尔见面,她大方得体,淡淡的
微笑,体贴地说话,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一直到了她女儿大学
毕业,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料想她是要把自己错失的生活让爱女来实现。她给爱女规划的人生路线是:坐
办公室,看看文件喝喝茶读读报纸,生活没有一丝压力。在应该结婚的年龄嫁给一个有家底的同阶层男孩。但遗憾的是爱女的工作和择偶与她的设想不一致,而她又左右不了,这让她焦躁。她要参与要控制爱女的生活,要为爱女排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和潜在的问题,可是女儿有自己的想法,不听从她,于是纤细温婉的她变得歇斯底里,在家里开始闹,遇到人便哭诉,祥林嫂般地诉说;遇到前同事会远远地避开;天天
失眠,于是天天喝中草药,浑身上下散发着中草药的
味道。
让她歇斯底里的都是些什么呢?是女儿单位没有晚餐,女儿经常到外边小吃店吃晚餐;是单位的午餐不够丰富,有时是凉的;是单位周边空气质量差;是女儿办公室楼上有变电压,不利于健康;是女儿要接触市场,需要业绩和创收,而不是坐着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是女儿脸上的痘痘和斑点,她说是被工作累着了。工作条件、场所和工作性质她左右不了,她开始郁结于心,开始埋怨当初介绍工作的人,自责是自己毁了女儿的一生。她说女儿的工作一天不变,她自己就没法活下去。
而女儿的择偶也同样让她狂躁,找对象必须是公职人员,私人公司上班、做生意的坚决不行。她为女儿物色好家底丰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只要女儿中途愿意跟男孩约会就行。为了稳住男孩的耐心,她一次次与男孩聊,给他打气。为此母女发生冲突,为此
家庭鸡犬不宁。
于是100斤的苗条身材变成70多斤的瘦骨如柴。她经常挂在嘴里的是:家破了,家破了。我与她见面就想逃,因为她身上的绝望之气让人想跳楼,想马上结束自己的性命。跟她聊几句就让你怀疑人生,觉得人
活着是一件很悲怆的抉择。
第二个女人,拥有传说中的旺夫相:鼻子大,鼻翼肥厚;圆脸有肉,下巴丰满。传说成了现实,她
丈夫确实事业发达。也许是因为她的旺夫相,丈夫并没有与她
离婚,虽然他们形同陌路,多年分居。女人经历了二十多年打打闹闹,
孩子夭折的惨烈婚姻,现在终于不再期盼
夫妻感情了,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花在女儿身上。15岁的大姑娘了,她当5岁娃娃来带,早上起床,衣服都是她来穿。今年刚开始和女儿分床睡,有一日发现女儿梦中在哭,从此她便躺在女儿房门外的沙发上睡,一旦女儿睡梦中有哭泣,她好起来抚慰,让她安睡。24小时没有自我只是一个
母亲的身份守候在女儿身边,一般的母亲真的难以做到。
但她毕竟带着好胜心。感情没有了,事业没有了,她唯一有的是对女儿的养育,她一定要有成效。所以女儿从小学开始便没有周末与节假日,到了初中更是变本加厉,晚上要学到一点钟,早上六点起床。每个月的课外辅导费达到一两万。这导致女儿小小年纪身上毛病不断,liang风稍微一吹就感冒。有时向
学校请假去一趟医院看病,都成了女儿特别
开心的事。她平日脑海里只装两件事:做什么有营养的饭给女儿吃,哪家辅导班怎么样。逢人也是必谈这两件事。丈夫心疼孩子,觉得这样是在毁孩子,托多人去相劝。但她只有一个执念:这是最正确的养孩子方式,我甘心为孩子付出一切。
看着身边我熟悉的人,我既为她们难受也同情她们。她们都是《金锁记》里“曹七巧”式的女人,受婚姻的影响,在无爱或者不如意的婚姻里颤栗、
痛苦而蜕变,到五十多岁的时候突然性情大变,或者歇斯底里,或者病态地偏执。
这不是“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
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的问题了,婚姻里没有绝对的蚊子血和饭黏子,如果有的话,那都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可婚姻里这种摧残心性的一面要是释放出来,对于女人那是太可怕了。好的婚姻推进人,而不好的婚姻让女人异化,带着缺憾和伤痛的烙印生活,对自己和周围的人也都会变成一种伤害和无端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