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1 00:26:07 作者:星辰美文网
有蚂蚁!妻惊叫一声。
一只小蚂蚁在地板上。一只黑芝麻一样锃亮俊俏的小蚂蚁,在刚擦得洁净亮堂的淡黄|色木地板上,轻快地跑来跑去。
还愣着看啥呢,快摁死它呀!妻冲我吼道,就是你,偏要买底楼!现在好了吧,我们前脚刚进来,还没舒舒服服坐一坐呢,蚂蚁后脚就跟来了!
不就一只小蚂蚁吗?跟来就跟来呗!
一只小蚂蚁?你说得好轻巧!你不知道蚂蚁是群居动物啊?一只进来,一大串蚂蚁就循了气味涌来了。
买底楼,确是我的主意。金三银四草底顶,这是大家的共识。但我这个从乡下来的人,却偏爱底楼有草,接地气。妻原先不同意,但她照顾我的情感,从了我。我知道她在发牢骚,她照顾我,我也得让她气顺。我说,不会有其它蚂蚁跟进来的。我看呀,这只蚂蚁也不是自己进来的,多半是我们鞋底带进来的。你看它跑一段路又折个方向,跑一段路又折个方向,自己寻进来的,能这么慌张吗?我们只要把它请出去,以后进门的时候,查一查鞋底,就没事了哈!
但是不到一天,妻在擦窗玻璃的时候,又惊叫一声,她又发现了一只蚂蚁。她嚷嚷着唤我过去,这只蚂蚁不是鞋底带进来的吧?这只蚂蚁不慌张了吧?这只蚂蚁不是走得都轻车熟路了吗?她愠怒中带着得意,反问的快一感暂时抑制了她对蚂蚁的厌恶和恐惧。
蚂蚁是在窗户的铝合金内框上。似乎正如妻说的,蚂蚁显示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它一直在窗框凸出的那根棱上直直地跑着,没拐弯,也没改变跑动的节奏。当它跑到尽头时,也没有停顿和犹豫,一转向,就顺着另一块窗框跑了起来。妻不想和我废话了,她抓过一张纸,迎着奔跑的蚂蚁使劲拍了下去。
这只蚂蚁是才进来的,还是如妻说的那样,已经走得惯熟了?它是从哪里爬上来的呢?它到我们家来做什么呢?它为什么沿着窗棂直直地跑呢?因为妻早早地拍死了它,这些疑问就成了永恒的迷。
我忽然感到,要是我在乡下看见一只蚂蚁,我绝不会有这么多疑问。我曾在乡下生活了许多年,蚂蚁我太熟悉了。一只蚂蚁在草丛里跑来跑去,我知道,这是它在觅食。草丛里有很多草籽、浆果、昆虫一尸一体的残屑,这些都是蚂蚁上好的食物。甚至一些活的肉一虫,蚂蚁也捕捉。一条蚯蚓从土里钻出来,刚在地面爬了几步,蚂蚁就叮上去了。疼痛让蚯蚓如橡皮筋一样高高蹦起,剧烈地扭一动。但是只一会儿,它就像掉进面粉里一样,身上迅速肥胖起来。最后,不知道是它再也承受不住身上越来越多的蚂蚁的重量,还是表皮失去了知觉,它软一软地耷在地上,不动了。
我写的这一段显然是残忍的文字,但是因为蚂蚁捕捉蚯蚓的细节太生动,给我的印象太深刻,面对残忍,我的笔也可以从容起来。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笔再从容,也是比不过蚂蚁的。一只蚂蚁在草丛里,它不紧不慢地跑着,它或许会经常遇到障碍,遇上一块大土坷,逼到一滩水渍前。这些水渍和土坷远远超过它的感知范围,就像我们进了一片森林或沙漠里一样,但是它从来不会迷路。现在,它沿着一片草叶走到穷途末路,身下是悬崖深谷。但是,它并不紧张,它两条后腿蹬在草尖上,前肢和整个身体斜斜地向外探出去——这是多么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镜头,而这只没拴任何保险绳的蚂蚁,却把头自如地转来转去了望,两根触须悠闲地摇摆着。接着,我们看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蚂蚁双一腿一撒,从草尖上直直地跳了下去。
其实,所有的紧张都是我现在想象出来的。到这座城市来后,我看到过太多这样的镜头和报道。如果我一直呆在乡下,我肯定不会这么想。我知道蚂蚁这一跳,和它在平地上迈出一步并没有什么不同。当蚂蚁在草尖上时,它确实看不见地面的情景。但是它相信地面,相信它生活的这个环境。不管它从多高的地方跳下来,总会有一张柔软的床把它轻轻接住。
那时候我还知道,如果蚂蚁排成一线,嘴里叼着虫卵和食物,举家往另一个地方搬迁,这是准确的天气预报。天晴的时候,蚂蚁会把家搬到低矮的地方,遮阴。要是下雨,它们又将往高处搬。雨水会灌满它们的巢穴。除了觅食,蚂蚁王国似乎就一直这样举国迁来迁去。我们不用担心蚂蚁是不是活得很累,再怎么忙累,蚂蚁始终秩序井然,一个跟一个,排成一线,不慌不忙地走。就像一列翻山越岭的火车,不管地面是高山是深涸、它们总能平稳地穿越滑行。在大自然面前,蚂蚁从来不会抱怨,它们把自己的行走与地面的崎岖险阻天衣无缝地契合在一起。它们就是另一种形态的流水。不,它们比流水更适应地面,流水只能往低处走,但是蚂蚁无处不到,随一心一所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