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走在大街上,见身边匆匆掠过的行人,哪一个不全身透着
春天的气息?只有我一往情深地驮着笨重的羽绒服,真有点另类的
尴尬。我也想与春天来个
美丽的拥抱,可是这五大三粗的身躯里住着个“林黛玉”,稍一受寒就感冒,抵抗力来个全面崩盘,实在无法招架。
明天来听课的是外校
老师,总得讲究一下吧。我
决定美丽冻人一次,把那件拎了几回的呢大衣套上身。到镜子前照了照,嗯,就这件,颜色不艳,朴素简洁,更重要的是显
年轻一些。但厚实的打底衫让膀子紧巴巴的不舒服,换了薄的又浑身冰凉。如果能有一件足够保暖的背心就好了。于是,我开始去找衣服。
在衣橱的一个角落,一件粉红色的毛线针织背心被我盯上了。天哪,这是什么时候的?这粉色,有点果肉红,V形领,这个季节最合适了。还有两三件米黄色的,领口、袖口是带着两条灰色或紫色的条纹,记得闺女当时说这很像香港学生的校服。还有藏青和灰色的条纹衫,大红色的蝙蝠衫,米色的高领衫……我像寻到宝贝似的,一件一件开始欣赏起来。这些线衣都出自
母亲灵巧的手,都是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
母亲是个能干的女人,
家里家外一把手。
父亲从十六岁到六十岁一直做村会计,又加上
身体不好不能做重活,母亲就像个
男人一样,打场、耕地、挑水、推车,凡是男人干的活,她都做。从田里到家里,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每天精力旺盛,也从不浪费一点
时间,哪怕看电视,也一边看一边织毛衣,老老少少四代人,穿的都是她织的毛衣、毛裤。
我们小时候,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每次她去开会都要带着我和
弟弟,总把我们收拾得干净利落。小时候的我们,有一套又一套的毛衣毛裤,经常被人误认为是上海知青落户在当地。母亲很会色彩搭配,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那些衣服一点也不俗气。我和姐常常开玩笑说:“妈,人家说‘拙娘养巧女’,我们家正好‘巧娘养拙女’。”母亲一定会说:“不会织毛衣算什么缺点,考上
学校拿工资要够买多少毛衣啊。”母亲一边说,一边挂着自豪的
微笑。
母亲最自豪的就是我们姐弟三人考上大学 (除了我是师范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八五年
姐姐考上扬州师范学院,成了十里八乡的典型,也让母亲的辛苦有了最大的回报。其实母亲早就是姐姐所在中学的名人,从普通老师到校长,大家都认识她。因为每到周末,母亲就用
自行车去接姐姐,车前杠上坐着我和弟弟,回家时姐姐坐后面,一车四人,周周如此。每到周末,妈和我们就提前来到姐姐的宿舍,她闲不下来,就为宿舍
同学整理被子,洗洗毛巾,收拾打扫一番。 九零年我考上了师范学校,九八年,弟弟上了苏州大学。母亲所有的心愿都达成了,所有的
梦想都成真了。她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
幸福的母亲。
姐姐
结婚后,母亲就开始织小婴儿的衣服,可是一段时间未能如愿怀上宝宝,她便把那些小衣服藏起来,时常在家念叨着:“要是能有个拳头大的小丫头也好啊!”三年后,姐姐家比拳头大得多的小子出生了!母亲喜极而泣,把积攒的大大小小的毛衣都拿出来,原来她背着我们已经悄悄织好够
孩子上小学的各种尺寸的毛衣了。
我女儿从出生到高三,一直穿着我母亲织的毛衣,简洁的款式,素雅的颜色,一点儿也不像老人家的审美。到女儿上大学时,已经会自己买衣服,也不再穿
外婆织的毛衣了。母亲似乎有点失落,她好像顿时失去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于是另辟途径,改行做布鞋。那些千层底做成的各种款式的鞋,一年
四季,家里每个人能有十双了吧。
习惯操劳的母亲又开始包粽子,她在冰箱里储藏了很多芦苇叶,随时可以送新鲜的粽子给我们。大半年下来,她看到我们的冰箱还是满满的粽子,母亲开始不知所措,不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我们需要的。于是母亲又开始不断送园子里的蔬菜给我们,送她做的饼给我们,可是当我们说不要不要,母亲更多的是不安和失落。
去年,母亲的膝盖扭伤了,在家休养了两个月,我见到她时,见她正在织第四顶帽子,她已经织了三顶帽子,两副手套,我夸她织得好看,她像个孩子似的
开心。因为大家都不要,她只有织给自己了。
前些
日子收拾家,各色的毛衣也成了闲置物品,当然这件针织背心也在其中。
今天拿到它,穿在打底衫里面,既保暖又舒适,还不影响美观。穿上粉嘟嘟的背心,内心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
感动。这是妈织的毛衣,我又似乎是一个被疼爱的孩子,回到了可以撒娇的年龄。再过二十年,母亲九十多岁了,我再穿上她当年织的毛衣,依然会觉得有母亲的呵护,那该多么幸福。我把这些毛衣整整齐齐地放进衣橱,想着等我九十岁的时候,我一定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对别的老太太炫耀:“这是我妈织的毛衣。”
天亮了,天真冷,寒流袭来,狂风敲打着初春的柳枝,发出嗖嗖的声响。我穿上了那件黑灰色的大衣,身上暖和和的。听课的老师已经来了,我拿着改好的教案,向教室的方向走去。此时我很想打个电话给母亲,问她可否再为我织一件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