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人喜辣。辣子这味药,传入黔地不过三百余年。虽不算长久,但一入黔地,便让黔人折服。就像老干妈,征服了全世界。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并非黔人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在玛雅
文明的废墟之上,觅得这一liang药。
却是这一弯小小辣子,躺在昏暗污浊的船舱里,伏在颠簸摇晃的马背上,不远万里,一路辗转,来到黔地。
辣子,一肚干瘪的籽,枯黄的芯,就像逝去的故土文明似的。和马六甲的新月作伴,与沿山曲曲折的古道同行。
从一个文明到另一个文明,从一片废墟到群山深处,干瘪的籽入了土,枯黄的芯也就扎了根。就像回了
家一样,从此在黔地安家落户。
黔人不善言语,连爱的表达,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像辣椒,表面平静,内心火热。就像茅台镇地窖里的酒坛子,爱意在肚中酝酿好了,化成美酒散发出来。
别处是口连着心。但心未必是真心,话未必是真话。黔人却是从胃里引了根管道,直抵内心深处。他们吃酒,吃辣,胃里翻腾着的热意,是炼金的火,是火烧的真。
黔人吃辣,种辣。山里温湿的气候,是辣子的最爱。乡下的
外婆也种辣子。择一爿肥土,撒上籽,不日秧苗就密密麻麻、郁郁葱葱、吵吵闹闹。一地的新生芽儿,竞相讨外婆欢心。
秧苗离开了出生之地,是难以存活的。还需要外婆在根须上捏一坨肥土饼。就像早起的
母亲们,给
读书的
孩子准备的午饭盒子。盒子是热的,外婆的手也是热的。
我也是这样一只雏儿。离家的前夜,油味、肉味、花生味、花椒味、芝麻味就着胡辣子味,弥漫厨房。这是母亲为我做油辣子的
味道。有娘的那心,便没有娘为孩子做不成的事。
临行时,一层层包裹严实的玻璃瓶装着的,不仅仅是坠手的满满油辣子,还有母亲那一遍遍“千万注意,十二分小心,不要摔坏了”的
唠叨。出了家门,好远了耳边还有唠叨。
哪怕是最寻常的面,也会因这剂精心调配的油辣子,成为让人艳羡的宵夜。一口面吃进嘴里,热烘烘的有点烤,连哈气都像是能喷火似的。恰如那藏在深处的
母爱,瞬间释放了出来。
今儿一勺,明儿一筷,油辣子一格一格的沉下去了,就像是数着离家的年华,经不得细数,也经不起细数。
油辣子吃到一半,那一半已经化作了火烧的真;莫扎特安魂曲听到一半,那一半已经入梦。
桌上的瓶子有一天终究还是会空了。空着的玻璃罐子,是一颗空着的心。约莫这个时候,也就是我放假回家的
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