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夜

　　草色烟光中的袅袅炊烟，诉说着故乡对些许人味的期待，柔风抚上岁月泛皱的脸，惹得稀粥成了糯。人们为了准备入夜，不得不将那一抹绯色的落霞披在身上，免得惊扰那一片温润的夜色。

 

　　在朱红色的旧木门发出“吱呀”声后，落下斑驳的枯色的木屑，女孩抖了抖肩上的尘埃，提着裙子踏入内院。一把古木藤椅横卧在满地竹条的中央，一片片竹条相互碰撞摩擦，清脆声断断续续，似奏出一曲悠扬，令花蕊相妒，令人影憧憧。是一双粗糙的手赋予了这作工精细的灵魂，手的主人苍老的眼中已掺杂着浊黄，却仍为即将到来的夜晚精心准备着。女孩悄然望去，老人灵动的手中正编织着清丽的竹条，似在采撷与人间真挚重逢的一番盛景。有盏灯可照分离，有盏灯可照奈何桥上相望的生死。挂在木门旁的灯笼照出了缱绻，只因它与时光轻轻地撞出了寂寥，为老人佝偻的身影添造出绮丽幻想。竹条穿过指缝，打磨又跳跃，渐渐地摧折了灵巧的手。灯架很快做好了，接着是纱布，用以包裹细篾，在刺缝中，女孩生怕他会被那闪着银光泛着冷色的针头伤了，毕竟这传统的手艺，不是如今的塑胶铁线。

 

　　近处一轮圆玉无声无息地挂在高空，似绸缎般柔软光华铺展在大地，如霜美丽，却不足以点亮老人心中的灯。他还是点了院子里的灯笼。像是要为这经久的执着美景虔诚祷告，他轻缓地细细擦亮旧灯笼，盛满历史痕迹的烛火开shi摇曳摆动，老人咧嘴笑着，继续为那将要分放到各家各户的灯笼倾入新的生命。女孩不太懂，窗外草木蔓延，雾气氤氲泛起，远处孤鸿掠影，白鹤幽栖，美景如此，为何老人总爱待在这里，与竹条相依为命。隔院各户传来香味，是晚饭的时候了，不知何时，不知何人，醉倚琼觞两盏，阖眼听清风疏叶，人们时隐时现的喧嚣声终归隐匿。
 

 

　　老人提着串串灯笼出现在人们眼前。这个小镇，人们爱在屋檐下，细听雨落声，爱在古巷中，感受幽郁与清净，孩童总爱笑语盈盈，耍玩慵懒的嫩叶，更爱逐退残阳，在夜里浸润心绪。闪烁不定的灯光，是这儿人们的最爱。看见老人，人们喜笑颜开，上前寒嘘问暖，聊聊家常便饭，一个劲地想要老人到各家作客。老人直摆手，这身子骨是熬不住喽，得回去歇会儿。紧接着，这条长街，一点点亮光升起，这是怎样一幅热闹又温馨的场景，将情意投递，刹那间，簌簌风响，疏影横斜，杂糅了昨夜的梦。

 

　　女孩的眼里似是盛满了星星，一番懵懂心事顷刻间明晰透彻。老人的灯笼分很多种。宫灯为了婚嫁人家的喜庆，夜里的纱灯则是为团圆之意。是谁常在夜半清醒，空留烛火，泪水布满枯朽的老脸，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什么。女孩依稀记起，每年小镇的迎神赛会上，阵头前都会挂起两盏灯笼，以供奉神明，更有花灯之举，内燃灯芯，蕴含祈愿之意。最不能忽视的风韵则是夜夜朦胧纱灯，似有缥缈梦幻的缕缕仙气环绕，令人的瞳目染上火红的印迹。

 

　　小镇很美，夜色很美，纱灯很美。老人却看不到了。

 

　　“轰隆隆”的货车停在红木门前，一个年轻人匆忙地搬运着屋内的旧木具。老人没留下什么，只有他这一生的心头血，令小镇人留恋不舍的灯笼——现今却没有什么人在意了。

 

　　在一场湿漉漉的雨丝纠缠后，细腻的流水揉碎了轻柔倒映着的月光，镇上还是这样的安宁。而那扇散发出阴郁死气的木门，再也没有人推过了。女孩偶尔骑着自行车路过，却会驻足良久，最后任这儿长满的青苔被风雨潮湿，只能沉默叹一声无奈。

 

　　多年后，她手提纱灯，在路的尽头，将寂静隐含在迷雾中，为人们寻得一点希冀。曲终灯未散。